“梦石,”
折竹抬眸迎上他的目光,却道,“我曾说,我是因我与容州知州祁玉松有旧怨才会救你,这话,原是在骗你。”
“其实想救你的是祁玉松,我之所以应他,不过是好奇你究竟有什么值得他冒着得罪晋远都转运使的风险也要救你。”
折竹的嗓音裹在泠泠的水声里:“至于你的身份,不久前我的人截了祁玉松派去白玉紫昌观的人手中的东西。”
说着,他将一枚嵌玉貔貅的金锁递到梦石眼前。
梦石险些将木桶丢到水里去,他勉强稳住心绪,将那金锁接来,又提一桶水。
那金锁,是他师父当初剖开母亲肚子将他取出后,在他母亲手中找到的。
他昔年离开白玉紫昌观时,将它留给了师父。
梦石到此时方才恍悟,当初在竹林小院,他替这少年换伤药时,他为何忽然说要与他做一桩交易。
“说不定日后风水轮流转,道长真有可报答之处,可别记错了,你该报答之人非是我,而是她。”
梦石想起那日他所说的话。
也许是那时这少年便已隐约猜出几分他的身世,从那时起,这少年已在无声中为簌簌筹谋。
他如今三十一岁,而当今淳圣帝登基也正好三十一年,三十一年前,淳圣帝也曾在南州,也曾去过缘觉观。
那么簌簌,她又是何时发觉的?
“她应该也猜出了些东西,”折竹看着他,“她之所以不愿多加抵抗,是怕你这张脸被凌霄卫看见,怕你如她一般,由不得自己做出选择,便要围困于玉京的云谲波诡。”
“梦石,算计你的是我,她待你,却从来是真心换真心。”
“我知道。”
梦石的眼眶越发酸涩,“难怪我对簌簌总是有些莫名的亲近,难怪我总觉得她在身边,便好似隐约弥补了杳杳早离开我的缺憾……”
他不忍多想那日风雨如晦,她在车中对他说,她希望他继续不受拘束地活着。
明明她生来是做不了选择的人,却还愿为他争取选择的机会。
“她原本就有求死之心,为保我与你的安全,即便她路上也许不会做些什么,”梦石满心焦躁,“可禁宫于她是牢笼,她仅仅只是第一眼见我的脸便恐惧成那副模样,折竹公子,我怕她回到玉京之后……”
他再说不下去,再提一桶水起来:“我此番来,一是为簌簌将道经带给你,二是向你辞行,世间千万道,我已走过许多条,唯独玉京这一条,我还没试过。”
有了这枚玉貔貅金锁,他便能往玉京去了。
不论是为簌簌,还是为他自己与早逝的母亲,纵是龙潭虎穴,他都理应去这一趟。
“那么公子你呢?”
最后一桶倾泻的水声中,梦石望向屏风前的少年。
折竹低垂眼帘,他满目仍是那纸上的血迹与某些轻微发皱的痕迹。
他几乎可以想象,她是如何在灯下,一边用满掌是伤的手默出这些字痕,一边偷偷掉眼泪。
多傻的人。
裕岭镇上的承诺,她一直认认真真地铭记于心。
最后的水声消失的瞬间,热雾漂浮缭绕,少年的嗓音很轻很轻:
“玉京,我一定会去。”
“我会找到她。”
不再见了?
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