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周俏直接拒绝,“你还没完全退烧呢,中午给你吃馄饨,晚上吃面条,明天我去上班再给你煮米饭。”
“……”黎衍问,“馄饨是什么馅的?”
周俏无语地看着他:“荠菜鲜肉馅,不准挑食,只有这个。”
黎衍咂巴一下嘴,心想荠菜鲜肉馅的馄饨也不错。
周俏帮黎衍洗被套、晒被子,下午把被子从阳台抱回来后,换上干净被套。黎衍穿着假肢、坐着轮椅和她一起套被套,套好后,他忍不住低头闻闻被子,暖洋洋,香喷喷的,是太阳的味道。
他的体温没再上升,又过了一夜,终于完全退烧。
周俏几乎可算是无微不至地照顾他,按时给他做病号餐,让他吃药,但黎衍发现,她的话少了许多,也不再坐在他身边陪伴了,每次都是吃完饭、喂完药就匆匆收拾碗筷离开房间。
像是刻意减少与他见面。
黎衍心里难免多想,越想就越懊恼。
周俏的两天假已经结束,照顾黎衍吃完午餐,又为他留下晚饭,她出发去上晚班。临走前,周俏叮嘱黎衍:“不许抽烟,多喝热水,晚上按时吃饭吃药,有不舒服就给我打电话。”
黎衍应下,周俏才匆匆出门。
她走了以后,家里安静下来,黎衍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心里竟是空落落的,有种说不上来的滋味。
三天没洗澡,又因为发烧而出了几身汗,这时候闻着自己都觉得臭。黎衍决定趁周俏不在洗个澡,把身体挪到轮椅上,准备好干净的换洗衣裤,他转动轮椅去到卫生间。
关上门,黎衍脱掉全身衣服,先握着马桶边的金属扶手,把自己挪到马桶上,上完厕所,他又把自己挪到地上。
屁股底下的地砖冰凉刺骨,他双手撑地,抬起屁股往前一荡,就这么一荡一荡地进到淋浴房,最终爬到那张塑料椅子上。
花洒打开,热水冲下,淋浴间的浴霸亮得刺眼,把黎衍全身都照得明白通透。他低头看到自己残缺的身体,又一次厌恶地别开了头。
黎衍知道有些像他一样情况的残疾人——双大腿高位截肢的,平时都不穿假肢,就靠双手撑地移动。
有些人用工具,比如两个小板凳交替挪动,把屁股坐在板凳上即可;有些人用特制的手握小木头,屁股直接落地,两个木头撑地,手就不会弄脏;有些人则用滑板,屁股坐在滑板上,双手在地上刨……
总之方式方法五花八门,就没几个会像他这样,每天穿个走不了路的假肢窝在轮椅上,假装自己四肢健全。毕竟,“方便、自理”才是残疾人最重要的生活宗旨。
但是黎衍不想改变,他看过那些残疾人的生活视频,潜意识里还是无法接受自己也去过这样的生活。坐在地上,人还没一个两岁小孩来得高,从那样一个角度看世界,会让他感到恐惧。
每次想到自己这辈子就是这么一副破烂身体,黎衍就几乎丧失继续活下去的勇气。他猜测自己可能得了抑郁症,没去看过医生,也不知道是什么程度。但他知道,想死的心是早就有了。
他就是放不下沈春燕。
洗完澡浑身清爽,黎衍的精神终于好了一些,穿戴整齐后,他转着轮椅去到阳台,双手撑着窗台,用力地站了起来。
看到窗台上的烟灰缸,他很想抽一支烟,但想到周俏的话,还是作罢。
黎衍看着楼下的风景,这几天阳光明媚,天空碧蓝如洗,楼下有几个老头老太在家门口晒太阳,还有三个放了寒假的孩子在打羽毛球。
他移开玻璃窗,新鲜的空气透了进来,黎衍能听到耳背老人大嗓门的聊天声,孩子们叽叽呱呱的吵闹声,一辆送外卖的电动车穿过楼间,外卖员一边骑车一边大声打电话:“我在36幢!你那个42幢到底在哪儿啊?”
这些人的生活好像都挺有滋味的。
黎衍自嘲地笑了一声,觉得自己和他们不在一个世界。
小病初愈,他的身体还是有些疲惫倦懒,完全没有心力码字。
一个人默默吃过晚饭,又吃了两颗药,黎衍躺进被窝拿起手机,一时不知道该干什么,鬼使神差地点开周俏微信,去看她的朋友圈。
受伤以后,黎衍就再也没有更新过朋友圈,过往的内容也早已被他删除。这几年,偶尔有老同学、老朋友私聊问他现状,他从来不回,当做没看见。
现在的他与世隔绝,就像一个在朋友圈里的偷窥者,看着自己曾经的同学、朋友、亲戚们都在过什么样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