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一个人的离开会带来什么,相比于悲痛,谢雨浓想,其实是空缺——巨大的空缺。谢素云离开以后,这个家像有一堵墙破了个巨大的窟窿,狂风骤雨不知疲倦地灌进这个家里,摧毁一切可以摧毁的东西。为了堵上这堵墙,弥补这份空缺,谢有琴几乎有些疯魔,她搬进谢素云住的那个房间,甚至偶尔也穿谢素云留下的衣服,那些如今看来不合时宜且怪异的倒大袖旗袍。
种种的古怪,都让这个家看起来失魂落魄。他们的脊梁原来都在那个早晨被悄无声息地抽走了,而谢有琴显然是最痛的那个。
谢雨浓的目光在谢有琴的背影上停留了一会儿,待谢有琴要转身的时候,他才匆匆收敛自己的目光,蜻蜓点水般与母亲的回眸匆匆擦过,往厨房去了。
米粥的香气扑鼻而来,叫他如梦初醒,顿时想起来吕妙林的嘱咐,待他急匆匆拔了插头,粥已经溢得到处都是。谢雨浓看着这片狼籍,默默拿起抹布一点一点地开始收拾,粘稠的粥水吸不进抹布,反而将抹布也弄得黏腻不堪。他手上收拾着,心中却想,这多像他们的生活。
“我来吧。”
谢雨浓的手在谢有琴将要碰到他的时候及时抽走,整个人像受了很大的惊吓一样连着后退了两步。谢有琴的手僵在那里,整个人停滞着。
“我去楼上拿个东西。”
谢雨浓没办法不快速离开现场,他怕谢有琴问他任何一句话,他怕自己对谢有琴说出不该说的,却又一直想说的话——
你能不能清醒一点。
三个人各有各自的心事,一顿早饭吃得静默无声,只有咀嚼吞咽的动静。谢雨浓帮忙收拾了碗筷,就去把书包拿了下来,说要回学校。吕妙林正在洗碗,听见他要走,手也来不及擦,连忙拦他:“怎么不吃了中饭走,不是晚自习之前回去就可以了吗?”
谢雨浓瞥了眼那扇敞开的房门,正看见谢有琴背对着他们坐在那架藤椅里看书,那种熟悉的不明所以的烦躁感又朝他涌来,他只觉得毛骨悚然,自己急不可耐要离开这间屋子。
“学校里有点事,我得回去。”
吕妙林着急起来,还是伸手拦着他:“哎呀,学校里有什么事不能吃完中饭再走啊,一个礼拜就吃这三顿饭,怎么就不好吃完再走啊!”
“奶奶,真的有事,我——”
“让他走!”
那房间里突然传来一声呵斥似的三个字,谢雨浓的脸色一下煞白,吕妙林抓着他的袖子,挽留的话一瞬变作呜咽。谢雨浓不敢看她哭,更不想去看谢有琴的脸色。他听见那一串脚步急促地朝自己来了,于是他的心脏也跟随那串脚步一阵收紧,呼吸霎时好像被扼住,整个人被一股力量撕拽向一边。
他惊讶又疑惑于谢有琴已经瘦成这样,哪里来这样大的力气拖他。他麻木得被狠狠地拍了几下脸,却感觉不到疼,目光所及之处是谢有琴毛躁的因为激动而一根根扎刺在空气中的头发,那些话他像能听见,却又像听不见。
“有琴,有琴!你松手!松手!”
“你不用拦着我,更不用拦着他!他现在大了,跟他爸爸一样!都是要走的!都是要抛下我们,离开这个家的!”
谢有琴的眼睛鼓着,青白的眼白里布满鲜红的血丝,一双眼看起来通红恐怖,她面孔上只有愤怒和绝望。吕妙林抱不住她的两条手臂,她就要去抓谢雨浓。谢雨浓也就这样木头似的地杵着,任由她的指甲把自己的脖子和脸刮出一道道血痕。
“我知道你!你跟你爸爸一样!你也要走!终归是他顾卫东的种!贱种!不知感恩的白眼狼!”她的目光忽然跳动了一下,疯疯癫癫地怪笑起来,“你是要去找那个怪胎吧?我晓得你要去找他!你一早就想跟他走了,那天晚上你们在家门口鬼鬼祟祟做什么!你还说你跟你爸爸不一样!贱种!贱种!”
谢有琴的疯话像一支冰封的箭,直直从他的头顶穿到脚底,他控制不住地颤抖着望向她,周身好像阴阴爬满虫子一样毛骨悚然。她是从什么时候发现的,她又是怎么知道的?所以她这些年的忧思疲劳,不只是因为谢素云的离开,还有这件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