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觉得奇怪,喊一声“葛尔”,小姑娘细碎的番语没有传得很远便湮没在夜雪中。
巴果转身对李意如说,“夫人,葛尔他们好像都去前面了,我去看看吧?”
李意如微微颔首。
一阵衣物摩挲的声响,是小姑娘在穿披袄,巴果穿戴妥当,往后一看,那纤弱的女子面色依然沉静,像月牙泉终年无波无澜的泉水。
独处他乡,又身在黑暗,不怪夫人难有笑颜。巴果心中一黯,将手中暖炉小心放入薄毯,掀开帘出去了。
又不知过了多久,车厢里的风灯油芯烧到了尽头,“啪”地一声灭了,留下一缕青烟缓缓消散。
有人掀开了帘子进来了,他带进来一种陌生的气味,清冽如雪,也有些像龙泉府的橡果。
片刻,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掌覆在了李意如的手上,他的手很暖,也有茧,轻轻摩挲着,有些惬意舒适。
大概是伊川赞布出城来接她了?除了他,葛尔不会让别的男人进到马车里来。李意如微笑,反握住那双手。
那男子手下一顿,胸中翻滚出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唇角却勾起了嘲味十足的笑容,他只哼笑出声,眼前的人儿听了便面色皆白,急欲收手回去。
他紧紧地钳住她的手,冷笑道,“怎么,伊川握得,本王便握不得?珠珠,多年未见,别来无恙?”
【作者有话说】
李意如排行十九,封号宣宁,小名珠珠。
排雷:两个女主感情线分开。
第二章黄泉路遥
楚郢!
人生中最不堪的记忆如海浪拍岸,累世经年的悔与恨狠狠地冲荡着她的七魂六魄,她迸发出前所未有的气力,挣脱了他的手,抽出了鬓间的玉簪刺了过去。
楚郢颇为意外,一时躲闪不急,手背被划出一条血痕,他闷哼一声,挥手去抢那利器。
李意如似有察觉,她迅速后退,清瘦的背脊紧贴在车厢玉板上。
她的胸膛因愤恨而剧烈地起伏着,可一面又冷静暗忖,楚郢敢在马车上这样无礼,想来不止葛尔他们,连伊川也已经凶多吉少。
她眉梢微挑,那就是说,大魏要胜了。
果然,楚郢看到她的神情,不满地哼声道,“伊川赞布确已落入宁王之手,魏军兵临城下,誓要踏破玉门关,将我荆西赶尽杀绝。不过,珠珠,别高兴得太早,你知道的,我楚郢一向爱给自己留条后路。”
他的目光下落,盯在她腰间的那串铜板上,轻声细语地说,“珠珠,你已经知道了吧,魏廷如今的天子就是昔日的承江王——”
话音未落,李意如便挥起玉簪直直地往自己脖颈血脉上刺过去,楚郢早有准备,他倾身紧紧钳住了她的右腕,另一手狠狠掐住了她的两颊,说道,“先别急着死,我已经承诺了魏天子,要把你送回去呢,你若是死了,我去何处再找个亲妹妹给他?”
他喟叹一声,狭长的桃花眼微微眯起,似乎陷入回忆中,“你也没想到吧,先帝十四子,竟轮到你那不争气的哥哥登临宝座,只不过他不知好歹,屡涉我荆西内政,你‘死’在荆西,他好似很不满意呢,年年都派人来祭你的坟冢,明面是祭祀,暗地却窥探,不过我也不亏,使者带来的那些金银玉器,也都一并融作长兵,握在了我荆西将士手中。”
从来无甚波澜的眸子中聚起了微茫的水雾,李意如嘴唇颤抖,昂着首尽力不让自己痛哭出声。
当年阿兄就反对她随楚郢回荆西,是她一意孤行,和他大吵一架,义无反顾地走了。即使楚郢早宣称她病亡,可阿兄从未放弃过找她。
年号承宣,承江王的承,宣宁公主的宣。大魏的天子果然是他!
而楚郢所说的“送回”,只怕是让阿兄以极大的代价来交换,她怎能让楚郢如愿!
可一个被捆住双手、堵住嘴吧的盲哑之人又如何能阻挡疾驰的车轮,马车一路奔腾,正如李意如再也无法平静的心脏。
昔年最信任之人变成了如今伤她最深的人,而她呢,手不能提,肩不能挑,无缚鸡之力。任由这畜牲揉圆搓扁,为所欲为。
她恨啊,恨他的狠毒,更恨自己天真。
雷云滚滚,肃州坚硬如铁的城墙与低垂的乌团云紧密相连,天地之间黯淡得毫无缝隙。
城外,大魏的玄甲靖卫军连绵十里不绝,其巍巍之势,比那欲落不落的暴雨更加让人沉闷。吐蕃王被俘,魏军一鼓作气连破三城,将荆西残军赶至肃州,肃州城墙破损,荆西粮草有限,全线大胜本是唾手可得。
然则三日前,统军大都督却命兵将们停止进军,在城外十里扎营。荆西寒冷,夜里几乎要把人耳朵冻掉,连着三日宿在狂风呼啸的荒原,兵卒们水都不敢多喝,只怕夜里出去方便之时被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