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幽州节度使之子,混迹在无有巷那样的地方,实属明辉蒙尘。可若是恢复他的身份,无异于将阿随置于死地。
她又何忍?
“你这个时辰找我,究竟所为何事?”
徐骁嘴角轻勾,说道,“下午我说让你来见我,你为何不来?”
他眼睛盯着桌上的珍馐,不等她回答,又继续说道,“眼下已近子时三刻,你又为何还不安寝?是不是因为你在担心他?”
徐骁掀起眼皮,深邃的眸子直直地望过来,像极了前世他与她在水牢的相见的那一眼。
“很像吗?我和他?”
他知道了,前世今生的徐骁是这样相似,李意如仿佛又回到那个幽冷的牢笼,怔忪着,莫名的寒意落在肩上,她下意识要去拢身上并不存在的白披。
他看着她的动作,撩袍起身,从榻上拿起那块波斯白毯轻搁在她的肩膀,少年轻笑一声,声线微晒,“七月半了,你还怕冷?”
今日他之不适并非是假装,伤口撒了新药,奇痒如万蚁噬心,若是平日里,他徐骁何惧这些,可骤然得了她的温柔相待,他便贪恋起这份关心。
她有事出门,他便想等她回来,可惜等她回来也并未问过他半句,也许正如那人所说,在她眼中,他不过蝼蚁,蝼蚁的喜怒,高高在上的公主又怎会真正在意?
譬如那个江二郎,听说刚进府时也曾得公主亲慰,而今看他每日蹲守院中的可怜相,徐骁何不引以为鉴?
可那少女眉山上轻愁似云,双眸惶惶地望他一眼,他心中已软成水泽,那些不平与嫉恨也烟消云散了。
“来找我的人是淄川王的人。”徐骁目光轻柔,“他许我锦绣前程,无边富贵,我答应了。”
“你!”宣宁刚喊了一声,李意如就紧闭上了嘴巴,傻子,若是他真心答应了三哥,此时又怎会告诉她这些。
“你别怕。”他微微垂眸,“淄川王想用我来对付你,实则是触到了逆鳞,我徐骁虽低微,却不是忘恩负义之人,你对我的恩情,我还未报答,此时却是时机正好。”
李意如微微挑眉,说道,“他和你说了什么?”
“该说的都说了。”徐骁轻笑,“我知道你和萧世子向来要好,我若是害了他,岂不如对你冬蛇反咬。”
李桦晓之以理,让徐骁找回属于他的一切,此后地位权势,美人山河,无一不享。他的身份确与宣宁不相配,可要坐上幽州世子的位置,就要接受淄川王的“好意”,这份从天而降的馅饼,迟早要成为他被淄川王胁迫的把柄。
“幽州世子?”他哼笑着,“不过是人质罢了,萧且随尚且要藏拙,我这样的性子又岂能过得快活?且不论我那远在幽州的爹,若是他突然起事,我岂非死得不明不白。”
他顿了顿,说道,“不瞒你说,其实我早知道自己身份不一般,若非如此,那身负绝世武艺的高人怎会收我为徒,对我处处在意?可幽州世子一位,我徐骁敬谢不敏,我的命,只能掌握在自己手里。”
“淄川王心思深沉,他身旁还有许多门客幕僚,你骗不过他。”李意如轻言,“若是被他发觉,他定会要了你的命。”
“可我想帮你。”
李意如诧异抬头,见到徐骁目光灼灼,清俊的眉眼间满是少年意气,他挑着眉,“他身旁还有那个楚郢,他负了你的真心,却仍毫发无损,李宣宁,你若有点脾气,就让我为你去折他几根骨头。”
“好!”宣宁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他,摇摇肩膀甩开了那多余的白毯,纤手在他的肩上使劲儿拍了几下,鼓励道,“他的好日子也过了挺久的了,你且和我说说你的计划!”
李意如:“还是从长计…”
宣宁忙使劲儿捂住嘴,眨眼示意徐骁继续说。徐骁知她脑疾犯了,见怪不怪地说道,“今日的事儿我也听说了一些,萧世子肯定还活着,所以他们才急着找我,急着找罪名安在他身上。我答应淄川王之后,他便告诉我,他已找了人证来指证萧世子派人袭击我,只要我配合指认,他的罪名便能定下了。”
“你的意思是,到公堂之上,当场反水?”
徐骁点点头,“不错,这样的话,那‘证人’便要反复过审,直到他说实话为止。”
李意如点点头,不错,证人做伪证的话,她可立即求官家让不良人介入此案,离了长安令及县丞县尉去审那“证人”,或有意外收获。
徐骁走后,宣宁便传卫缺过来,小心将萧且随的绸布递过去,“你悄悄儿去找裴四,让他带着狗儿去找找阿随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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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如徐骁所说,第二日长安令便找到了人证,指证萧且随命人收买死士,于西郊伤人。而后通义坊的死尸便成了铁证,更有那起欲盖弥彰的葛园失火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