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言一怔。
“自庚王迁都之后,王畿对各国的掌控力就越来越小,近十几年来,献上国图的国家更是一个都没有。”
子昭叹息,“这么长时间,就连山川河泽都有变化,又何况这些国家?你我在筑国时,来往于诸国筑城,亲眼见过那么多方国的城池几次迁动,多少方国的边界发生变化,但这些变化,从迁都之后就没人再记录了。”
“都说殷人为天下‘共主’,但我看,恐怕就连大王自己都不知道拥有多少土地,占据多少国家,又有多少可用之人。”
他说,“我小时候跟在我父亲后面,看他做事,他常告诉我,要想做成一件事,先得知道自己有多少可用之物,多少可用之人。如果主事的人什么都不知道,只一拍脑袋就让别人听你的,那件事多半做不成。”
子昭抚着那些绘着图形的衣裳。
“我离开王都多年,能帮上父亲的地方极少,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作为庆贺他的贺礼。所以我想着,借着我游历过诸国的机会,要能将这些统计出来,也算是我的一片孝心。”
“你不要总担心你无用,老是惴惴不安,伊挚为庖厨之后,也是奴隶,但依然得到了大王的重用,官至宰尹。”
他看着一言不发的傅言,承诺着,“等回到王都之后,我必奏请父亲,以后,不光是庞国的城图,只要是殷人可以踏足之地,这样的图都要画起来的,多的是用你的地方。”
这便是允他一个身份了。
“傅言才能浅薄,实在是惭愧!”
能得遇明主,又以殷国有名的贤臣做比,傅言难掩激动,跪伏与地,泪流不止。
毕竟是在庞宫之中,又就在王女身侧,有些话不能说的太多,有些激动也不能表达出太大的动静,子昭是个寡言少语能不开口就不开口的性子,等傅言收拾好自己的情绪,屋子里又恢复了之前的安静。
“不过话说回来,如果主人真的喜爱庞国的王女,不妨趁着回王都的机会,好好追求一番。”
在庞国逗留的日子,傅言也从各个渠道了解了这位王女,对她从一开始的提防到现在的钦佩,态度也不知不觉发生了变化。
“以这位王女的才德品貌,堪为王妇!何况庞国富裕,这位王女又有继承诸侯的名分,无论对大王还是您来说,都是极大的助力……”
“咳咳。”
子昭干咳一声,打断了傅言的话头。
这便是不想和他谈论自己私事的意思了。
“小人糊涂!”
傅言脑子一醒,在心中暗骂自己,实在忘乎所以了,竟然敢以奴仆之身妄议主人的婚姻大事,诚惶诚恐地将头低下,不敢再言。
待傅言惴惴不安地退下后,子昭继续看起那些绘着图形的衣袍,眉头渐渐皱起。
他在筑长大,修建过无数城墙房屋,自然知道一个和人口数量匹配的城池,应该有多大的范围。
譬如说因为盛产粮食闻名的井国,自臣服殷国之后,有殷国庇护,减少了战争的次数,使得人口数量激增。
为了缓解因此带来的压力,他们除了一部分人迁徙至王畿协助耕种,还数次扩建城池,开垦新田,甚至不惜以粮食雇佣殷军攻打羌人的部落,劫掠人口用以扩张。
但这庞国,仅庞城就人口数万,可从这城池的范围和城墙上夯土层的时间来看,庞这十几年来竟没有扩过城池的范围,也没有加高过城墙的高度。
除此之外,城中人口过于密集,房舍拥挤,巷道又过多,这样的道路结构一旦失火就会波及全城,若是发生时疫也会迅速蔓延,隐患实在太多。
就连庞宫的风格和构造,也是百年前的形制,这样落后的结构会造成雨时排水困难,梁柱也多年久失修,有崩塌的可能。
可庞国明明应该劳动力充足,要征用国人修建城防和宫室,绝非难事,却没有人去做这样的事。
还有,王女要开垦新田,竟只能调动犯人和奴隶,那国人又用在了何处?
难道庞的王室并没有外界口中那般有影响力,不能随意征调国人?
还是庞人生性散漫,虽人口众多,却难堪大用?
又或者……
想起上次与王女好针锋相对的母嫘与宗伯麓,子昭若有所思。
“主人,休息吧,明日还要起早。”
见子昭这边的烛火迟迟不灭,在屋角伺候的傅言小声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