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垂下眼帘啜了口酒,喉中一阵辛辣。
这一等就是半个?时辰。
冷风吹过中庭,卷起地上残存的几片枯败落叶,萧索扬到角落里。
周思敏来?过一次,不住擦着额头?的汗,想?上前说什?么,可瞧着皇帝漠然冷峻的背影,又悄然退走了,实在没那个?胆子。
月上树梢时,舒梵出来?了,见李玄胤还坐在那儿吃了一惊:“你怎么还在这儿?这么冷的天。”
“等你。”他抿了丝笑,丢了酒杯站起来?。
虽然他神色如常,但似乎要?比往日更沉静些,人的情绪总是会在不经意的动作中暴露,何况两人在一起生?活多年。
舒梵很快就察觉到了他的异样,见他眸光冷漠,欲言又止。
回去的路上,两人沿着门扉紧闭的寂静街道走了会儿,舒梵到底还是开口:“你是不是不开心?刚才等了那么久?”
李玄胤听完都?笑了,回头?捏一下她的脸,在她的抗议声中又笑着收回了手:“傻丫头?,我不是那么没有耐心?的人,怎么会为了这种事情生?气呢?”
舒梵望着他,知道他后面还有话。
果然,他话锋一转面色微肃道:“你已?是皇后,是大瑨的皇后,不管是于公于私,都?应该和费先?生?保持距离。”
舒梵明白他的意思了,皱了下眉:“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何况这些年师父他并不参与?漕帮的具体事务,也和反瑨势力没有什?么勾连。”
“可他仍是漕帮之人,这一点是不能改变的,在外人眼里又有什?么区别?你应该避嫌。”
舒梵垂眸不语,微抿着翘起的嘴角透着倔强。
李玄胤在心?底暗叹一声,握紧了她的手。
这个?年过得挺平常,并没有大操大办,一是因为庆国公叛乱,皇帝大开杀戒,朝中始终笼罩着一层阴霾,其次是渭河一带爆发了空前的大灾荒,当?地农民起义不断,加之匈奴南下多番劫掠,内乱不断又有外忧,举国上下都?过得不是很安稳。
在应对匈奴的问?题上,朝中主?战派和主?和派吵得不可开交。
李玄胤在朝堂上没有发表什?么意见,下朝后,在紫宸殿内殿单独召见了裴鸿轩和崔陵,让他们二?人谈谈对匈奴问?题的看法。
“匈奴人能征善战,且所率部众多为骑兵,来?去自由,就算将其击溃,极难灭之,很快就能重整旗鼓再次侵袭,且我朝马匹稀少,边境马场不过两座,所凑之战马更是屈指可数,兵将也不善游击,硬撼实非良策。”裴鸿轩拱手道。
李玄胤神色如常:“依你的意思,是该求和?”
“非也。”裴鸿轩的神色愈加肃穆,道,“匈奴人奉行强者为王,冒顿单于鸣镝弑父,如此大逆不道,却受到各大王庭的崇敬追随,可见一斑。此前历朝历代所奉行的‘五饵’之策实非良策,不但没有消除匈奴人的野心?,赠予钱粮反壮大了匈奴人的实力,使其越发有了南下袭略的资本。今日割五城,明日让十城,无?休止矣。”
“只能给以迎头?痛击,以战止战,方能真正阻止其南下。”
李玄胤微微点头?,看向崔陵:“崔卿以为然?”
崔陵笑道:“微臣觉得裴大人言之有理,当?主?动出击,以战止战,方能享真正太?平。只是,裴大人先?前也说了,匈奴人善骑战,而我朝战马短缺,若要?主?动出击,需从长计议。”
三人又商议了会儿,崔陵提出从内部策反匈奴人,找两个?匈奴人探听,先?熟知骑战和匈奴节奏习性?,其次可在北境多置马场,先?养马操兵,再徐徐图之,宜慢不宜快。
可匈奴人不会给他们操练准备的时间,所以,当?下还是要?先?议和稳住对方,先?拖上个?一年半载。
“可派公主?前往和亲。”崔陵提议道。
李玄胤皱了下眉。
崔陵自小和他一起长大,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了。皇帝性?格强硬专断,平生?最恨和亲,引以为耻辱,曾在江谦给先?帝写的悼文上批注,此为蠕蠕行为,讽刺先?帝厚颜无?耻的行径。
虽有他和先?帝不和的原由在,更多的还是在于他本身就极痛恨和亲。
崔陵又道:“大丈夫能屈能伸,笑到最后方是王道。我□□大国,怎能计较一时得失和荣辱?且和亲虽看似屈辱,一则可以为我朝赢得宝贵的准备时机,二?来?,若是公主?日后诞下单于之子,我大瑨血脉便可入侵敌方本营,长此以往,授敌于我瑨之文明,便可从内部瓦解……”
“朕膝下只有一女,琅嬛尚在襁褓之中,如何和亲?”
“陛下忘了,陛下还有一位妹妹金城公主?,在静安寺清修。”
皇帝亲情寡淡,和几个?兄弟都?是你死我活的竞争关系,何况是一个?妹妹?虽然两人同母所生?,皇帝从小养在刘贵妃膝下,见面次数都?屈指可数,有什?么感情可言?
崔陵心?道。
李玄胤当?即拟定了诏书,宣金城公主?回京,加封正一品东平长公主?,即刻前往匈奴王庭和亲。
对此,朝中大多数人都?没有意见,哪怕是主?战派也不主?张在这个?时候硬撼匈奴。渭河以北的农民起义规模极大,在这个?时候和匈奴人开战实在不是良策,容易内外受敌,且北边的几个?节度使也虎视眈眈,闹得不好是要?出大乱子的。
只是,所有人都?憋了一口气,觉得憋屈得很。
唯一大闹特闹的就是太?后,这是她膝下唯一的女儿,如今却要?被遣往匈奴和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