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换下戎装,一身银丝暗绣的衣衫,錾金嵌玉的发冠。素白又华丽,越衬得他俊美年少。在梧帝面前他并不掩饰本性,眼睛里总似有若无地带着股子喜怒无常的疯劲,那美貌便也多了些不好惹的凌厉杀气。
“陛下身边的金银已经不多了吧?”他抛着手里的金扣带,道,“舍得拿这么大一块金扣带来贿赂看守传话,本侯哪敢不来?”说着便径自在梧帝对面坐下,黑眸子一抬,道,“陛下找我何事,不妨直言。”
他态度轻蔑,却是整个安国上下,梧帝唯一能说得上话的人。
梧帝也只能忍下心中怒气,好言道:“自朕蒙尘以来,多次受辱,还好有您数次相助,可没想到了贵国国都,这种情况却愈演愈烈。”说着便一指室内简陋破败的陈设,气得手都在打哆嗦,“你看看这比纸还薄的被褥,照得见人影的稀粥,连恭桶都没有,这叫朕如何住得下去?更有甚者,朕听说,自明日起,朕还要被拉到寺前示众两个时辰。有道是士可杀不可辱,能否请你代为奏告贵国国主……”
他忍辱含垢,正要上前好言请求。却见李同光凉薄地一耷眼皮,觑着他,淡淡道:“那你为什么不去死?!”
梧帝瞠目结舌,张了张嘴,却不知是怕是惊,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李同光却又转了笑脸,温言道:“陛下别误会,本侯的意思是,置之死地而后生。落难凤凰的身边,多的是想啄一口的野鸡,就算本侯有心相助,又能救您多少次?倒不如趁着刚到安都,就借着不堪受辱的由头,给那些人来个狠的,以后,他们就不敢了。毕竟,”他轻蔑地一笑,“您还值十万两黄金呢。”说完便抬手指了指梧帝头上的房梁,微微近前,低声道,“上个吊,很容易的。”
梧帝惊惶地摆手:“朕还不想死。”
“蹬掉凳子前叫大声点,会有人来救你的。”
“可是万一……”
李同光便又恢复了事不关己的淡漠,重新坐正了,拂去衣上褶皱,道:“赌不赌,随便你,反正每天受折磨的那个人,不是我。”
梧帝心中挣扎难定:“说得轻巧,你又没差点死过,不知道能活着对我有多重要!”
李同光冷笑了一声,道:“谁说我没有?几天之前,我的未婚妻就因为嫌弃我父系卑贱,亲自派人来害我。”他再次看向梧帝,“若非念着我身上还有一点梧国人的血脉,起了兔死狐悲之心,你以为我会冒着被圣上发现的危险来偷偷见你?”
梧帝一横心,道:“只怕不只是兔死狐悲之心。而是你虽然立了大功,却因为贵国国主的帝王心术而被刻意冷遇,所以才想借着与朕交好,以后在两国的和谈中别的有所图吧?”终于点头道,“好,朕若是能侥幸不死,就会继续绝食,到时除非你来劝朕,否则就滴水不进。你帮朕脱困,朕也帮你在贵国国主面前露脸。”
李同光一笑:“看来陛下吃一堑长一智啊。那本侯就敬候佳音了。”
蔡城。
驿馆房间里,宁远舟正和原商队诸人一道商议后续的行动。
他们进入越过边境已有几日,急需尽快得到安国境内的情报。宁远舟今日去蔡城分堂,也为了此事。
但他被赵季关了一年,这一年里赵季四处裁撤人手,抹除他当年所作的改革。不但森罗道被裁撤,地狱道在各处组建起来的情报网络也多有削减和废弛。尽管进入安国境内后,宁远舟立刻尝试联络安国各处分堂,但收到的回应却寥寥无几。
“……现在安国的分堂能保持正常联络的,只有六处。”宁远舟向众人说着眼下困境,“最麻烦的是安都分堂,到现在都一直没有回音。偏偏我们最需要的就是安国宫廷的消息。”
众人都用心听着。
钱昭却不知想到什么,突然起身道:“这里还少一个人,等我回来。”
他扭头就走,众人都有些不解。宁远舟的目光却闪了一闪,看向他的背影。
庭院里,如意迎面遇见钱昭,面无表情地转弯绕过。
钱昭却挡住她去路,一指亮着灯的房间,道:“大家在商议进入安国国境之后的行动,你也来。”
如意冷冷道:“你们六道堂议事,与我何干?”她再次绕开钱昭,钱昭却又跟了上来。
“有关,”他毫不犹豫道,“你是同伴。而且安国的事,你比我们都懂。”
如意一怔,回头盯着钱昭。
钱昭直视着她,坦然道:“我说过不会向你道歉,因为同伴之间不需要道歉。以前,我也失手伤过老宁,可他现在要是敢抱怨,我就敢揍他。”
如意和他对视良久,半晌才轻嗤道:“你们六道堂的脸皮,一个两个,怎么都这么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