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大人,”陆九瞻声线平和,不似清晨那般凌厉,“四明乡遇匪一事于大人而言是大过,若无大功相抵,只怕您无法平安致仕了。”
章知县既讶然于他的态度温和,又被这短短一句话戳到了痛心处,脸色不由得暗了几分。
“陆大人亦在朝为官,当知谎报水情的严重性。如今官家准了那些御史闻风而奏,我若稍有差错,可就自毁前程了。”
陆九瞻看了他一眼,见他面容闪烁,似在抉择,又给他下了一剂猛药。
“虞娘子家学渊源,何不信她一回?若无水龙,百姓无碍,你为了脱身,也必会将责任推于我和虞娘子身上,不是吗?可一旦真如虞娘子所判,你救下了一县百姓,那四明乡之祸,便能与之相抵了。”
虞长宁抬首看着陆九瞻的侧颜,那双点漆般的眸子敛去了寒意,平和得犹如朝日下的湖水,温润得好似可以荡涤人心一般。
难道他往日审人犯,也是这样装模作样蛊惑人心的吗?
章知县捋了捋保养得意的花白胡须,仍在权衡。
其实,像这样的大雨,他也确实心慌。若不是担心被御史弹劾他不按章行事,私调民夫,他或许早在虞娘子开口时就听从建议了。
既然这样,那就……
“你快去县丞家中,让他即刻回衙,安排征调民夫、疏散百姓之事。”
内知领命,赶紧披了件蓑衣,急匆匆出了县衙大门。
知县的一声令下,整个县衙灯火通明,所有人都像陀螺似的转了起来。
虞长宁松了口气,希望一切都能来得及。
“章大人,”虞长宁上前一步,“不知可否遣人领我去姚江边的水位碑看看?”
章知县如今与他们二人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哪有不允的?只是如今雨骤风急,他担心这位虞娘子若出了什么变故,他不好交待。
陆九瞻知道章知县怕事,便主动站了出来,“我与虞娘子同去,章知县大可安心。”
“有陆大人随同,那自然是再好不过。”章知县吩咐了小厮,让他领二人去姚江边。
只是还未等三人踏出厅门,负责观测水位碑的小吏已经冲进了衙门。
“大人!大人!水龙,水龙要来了!小人只是眨了下眼的功夫,水位就一下子越过线了!以往从未这般快过!”
章知县双脚一软,陆九瞻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否则这把年纪摔一跤,也不知会不会伤胳膊断腿。
虞长宁看了眼发愣的小厮,怒道:“愣着做什么!快带我们去看水位碑!”
章知县也看了过来,跟着催促,“还不快带路!”
“是,是!”小厮顾不得行礼,转身在前面带路。
而那位负责观测的小吏也抬脚跟了出去。
四人赶到江边,小吏看着又涨了几分的水位碑,脸色煞白。
“怎么……怎么这么高!”
虞长宁提着马灯,折下垂柳枝条扔入江中,一眨眼的功夫,柳条就不见了。
她犹不死心,对着陆九瞻道:“陆大人,我要下水一探,请你一定要抓实我!”
陆九瞻不知何意,虞长宁已脱去了蓑衣斗笠,握着他的手,沿着阶梯往江中走去。
少女的手细滑柔软,抓在他手上轻轻软软的,像飞鸟的羽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