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他原来在这儿。我靠着椅子不敢再动,心里纷乱而不能宁静,为什么我最近总能遇见这个人,他就像影子不断地现身在我面前,我却一点也不了解他的来历。这次明明是我追来的,现在却害怕去接近,他是不是对所有人都这么冷淡呢,或者他根本对这座城市对这个世界很冷漠,所以他很生硬地在做事,我听的出他不愿意说话,他的声音如此压抑,他外表平静单调内心却躁动不专一,他居然喊我“先生”。
<divclass='gad2'> 他走路依然奇快,似乎不用绕过桌椅就通过了餐厅的对角线,一路走着像开放的冷气。我轻轻扣着咖啡杯,目光细细追随他,到了最后一张伞桌,有个绅士模样的中年人拦在了前面,很不客气地接过他的餐盘,态度不雅,像是这里的老板。
“我实在感到很抱歉,年轻人,因为刚刚来了一个小姑娘,她很乐意充当我们的雇员并且也很卖力,所以如果没有别的事……您可以走了。”
他们离我很远,但周围并没有其他人。我想透过杯子***咖啡的温度,仍然觉得好冷,心里忽然难过极了,一个走了二十英里又要被继续赶走的人也许都还不曾停下来休息,我默默地注视着,只看到他面对着老板呆站了片刻,恍惚似的点头,一句话没说就迟缓地走开了。
我第一次见他这样迟钝,他所有的沮丧仅仅展现在那放慢的脚步上,他不再像个影子了。我很想请他坐下来喝杯咖啡,只怕他不会接受我的好意,一个连争取希望的机会都放弃的人又怎么会甘心让别人施舍。他既然这样随人意,是不是只要有份稳定而不苛刻的工作就适合他呢?
对啊!我可以介绍他去公园啊,他应该不会拒绝的,公园有舒适的工作环境,各个行业都在扩招纳新,总有他喜欢的事业,如果他不嫌弃,即使每天做清扫工作也会有高额的收入……不行,不行,为粘粘公园工作的只能是女孩子,我怎么忘记了这一点,他大概也已经因此碰壁了吧,这样看来,如果他身手不错的话,或许只能够胜任公园的守护者,嗯……我保证他一定行,就这么定了!
我怀着少许兴奋的心情来到咖啡店的内厅,却没想到他已经再次蒸发了,我甚至怀疑是否是我看错了人,所有侍者竟然都穿着白色制服。我茫然退到前台附近,穿白裙的收银员立刻热情地跟我打招呼。
“加油哦!心惠!”
“谢谢,请问……刚才有个店员,瘦瘦的,高高的,穿着黑色的长袖衫和牛仔裤……”
“噢,你是说新来就被辞退的那个?真是奇怪的人,工钱也没拿就走了。”
“这么快呀。”
“心惠,该不会是他纠缠上了你?加油吧!多叫些人去,可别让他做梦了。”
“没、没,没那回事……谢谢你。”
我怕耽误时机,匆忙跑出去还是晚了一步,黄昏大街车水马龙,灯饰闪烁,我的视野骤然变得冷冷清清,心情仿佛跌入低谷。记不清自己走了多久,直到夜幕将至,我筋疲力尽,看着星空依稀掩去白昼,夜伴随着寒冷渐渐袭来,这使我清晰地感受到我所习惯生存的时空即将过去,无尽的黑夜能够令逝去的一切得以藏匿。
手机不断传来凯瑟琳的音讯,问我是不是安全到家了,我该如何回答她呢,一直在走路,却不是回家的路。散漫的风在我耳边盘旋,像在野外,潮湿且带着腥气,空中逐渐飘起了无序的雨点,不知何时漫天繁星已化作灰蒙蒙的雾雨,幸好身边还带着一把阳伞,我解下头带,松开头发,打起伞,顿时被风雨裹住身体,那阴森的感觉直往心里钻。
好冷啊,就像是到了冬天,细雨在路灯的映照下纷纷扬扬,透过洁白的伞宛如飘舞的雪花,湿润了头发和衣裙。听人说,这是天文异象的前兆,当气候由极热过渡至极寒,变化也才刚刚开始,最近更有传闻说灾星马上降临,政府束手无策,而官方媒体则广泛报道了即将出现的一场前所未有的彗星奇观。
我驻足在路边的灯箱旁,收起伞,雨不大了,我却冷得无力行走,车辆在远处匆匆而过,湿滑的路面上没有行人,我孤零零地看着手表,时间是二十三点。这是第一个让我依旧不想回家的夜晚,我打着哆嗦望着路灯照耀不见的黑夜发呆,心里虽然害怕却不得不静静待着,我真的走不动了。我不禁在想,即使公园建设好了,依然会有这样僻静的地方,所不同的只是完善的公共体系和安全监测,就像我此时此刻站在这里,不愿拨通手里的电话,又有谁会知道我在哪里呢……
吧嗒,吧嗒,轻缓走上几步,鞋子拍打着雨水却如钟声般响亮,我重新打开伞伫立着,忽然间很想找个依靠。寂静的四周阴冷昏暗,被灯光笼罩的树木湿淋淋的,就连呼吸也仿佛被雨水打湿了,我深深喘了口气,总觉得呼吸声异常的沉重,那缓慢吞吐的气息在寒冷之中暗暗打着冷颤,仿佛回响在我的耳边蜷缩在我的眼前。
我轻柔地转过身,雨水在阴暗的墙角反射着路灯的余光,伞的边缘遮住了坐在墙脚的半个身体,我震惊得感到窒息,伞顺着滑动的手指不由向上翘起,那隐藏在黑夜里的身形终于不再是背影,他苍白的面孔沉沉地靠在墙上,眼神冰冷喘着粗气,蜷起的膝盖上垂着一只发红的手,另只手正缓慢伸进裤子口袋,仿佛完全不曾注意他人的存在。
我以为……我还以为他已经回家了。我无法再向他走近,我们已经离得很近了,他冷漠而专注的神情告诉我,即使我和他离得很远,也会像现在一样,其实没有什么分别。我突然很想走了,移步侧身,发现他从口袋里取出的东西是一块饼干似的面团,他弯腰低头啃了一口,然后很艰辛地咀嚼着吞咽着,完全比他行走数十英里还要费力,他轻微地抽搐着,终于吃完了第一口,却再也无意下咽了,他沉闷地把那颗面团丢进了泥水,而后便又不做声了,惟有呼吸还在加重。
我……我终于明白了。我的心被刺伤,眼泪涌在心口,像雨滴一样慢慢地渗透,凭着一股熟悉却不曾有过的勇气静静向他走去,直到他如条件反射般仰起受惊的面孔,我轻手按住他肩膀,已经蹲在了他身旁,他动荡的眼神在看清我之后猛然变得沉寂了。
“你饿了吗……跟我来吧。”
我凝视着他的眼睛,他神色惊恐,目光微弱地颤抖,我不知是什么胆量能够让我和他相对,我安然松手,转身站起来。夜晚的灯光那么明亮,细微的雨声掩住了呼吸,清新而安谧,我回过头,他神情恍惚僵坐着,仅仅只是看着我。
“来啊……”
我露出微笑,声音暖得像在心里流淌,渐渐的,用尽了全身热量维持着笑颜,深入心底而不能息止。我转回身来,慢步向前,轻旋着伞,不久背后响起了落足之声,听那踏雨的脚步,虽然沉冷,但却安稳,知道他跟着我,我终于可以安心走上回家的路。
漫长的夜,绵绵的雨,寒冽的风,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为什么我会觉得他一直在寻找的其实就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