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衍缓慢地摇了摇头,“你已经庇护我够久了。”
“我们都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可我们都在拖延,想要晚一点再去面对。”
穆衍勉强扯出一丝悲凉的笑意,如果她没醒,她还可以逃避,可以推迟一点,可以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可是现在她醒过来了,这些痛苦像魔爪一般直逼到她眼前,擒住她的咽喉,她避无可避,只能迎上去。
她低声道,“可有些事是躲不过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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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的仪式持续了一整日,整个越溪山到哪里都能听见哭声。
青祈会作为少主去做了最后的送别,玄远作为他的副将,他一直是个得力而忠心的下属。
直到夜色已经深得看不清彼此,前来送别的妖族们才渐渐散去了。
可是在无尽的昏暗里,玄远的墓旁还有两个影子,穆衍知道那是最不能接受玄远离开的人,玉追夫人和她的夫君。
他们从天亮一直守到了天黑,然后天色再一次透亮起来,玉追夫人和她的夫君终于不得不离开了。
此时,一片宁静之中,融在阴影里的一道目光紧紧地盯着他们离去,待他们彻底消失于视线之外后,她才终于缓缓走了出来。
穆衍一身素服,唯有手上提了一壶酒,沙场中人对酒向来是最宝贵的,苦了的时候喝一口,伤了就往伤痕上一洒继续赶路,她料想玄远应该也是如此吧。
眼前天光明朗,在一片微波荡漾的水云间里,天地间都寂然无声,唯有新立的石碑被人精雕细刻上了短短的两个字:
“玄远”
穆衍随手一握,手里凭空多了两个红螺盏,待盏中酒满得溢出来。
她将其中一杯扬手洒在了墓碑前,眼中唯有哀戚,神色悒郁,“小郎君,不要怪我现在才来送你,这一杯先当我赔罪了。”
说罢,穆衍立即手中满盏的酒一饮而尽。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风声扫过,越溪山的芦苇传出低低的沙沙声。
穆衍却神色一亮,像是听到他了的回答,继续自言自语道,“之前抢了你的化形草,你我因此结仇,现在还给你。”
一缕流光一闪,墓碑前又凭空多了一个玉匣,里面整整齐齐摆着数不清的化形草的种子。
穆衍盯着着玉匣,这是她花光了所有储蓄找来的化形草,她随手变出一把锄头挖了起来。
风打在脸上,穆衍浑然不觉,只是在整座山头挖出一个又一个的土坑,一遍又一遍地将种子洒在里面。
泥土沾满了双手,穆衍挖到天色亮了又黑,黑了又亮,一束辉光在她和身前的墓碑中间斜穿而过,就像是一条结界划开了两个世界。
穆衍站在阴影里,她知道,那是她再也到不了的对岸。
穆衍终于停了下来,她双手杵在木锄上,她想,风生草长,也许来年这里会长满一座山的化形草。
“只可惜,你已经用不到了。”这一声喟叹轻地几乎听不见。
“原谅我不敢见你的父母,因为我还欠你一条命。给我一点时间,我会把她给你带过来。”这是穆衍说的最后一句话。
玄远之死穆衍是有责任,可是真正害死他的人更有责任,这也是她必须要做的事情。
穆衍孤身坐下,一个人低头静静聆听着细微的声响。
听着越溪山的鸟鸣与若虫的嗡叫,穆衍这才发现这其实是一个云蒸霞蔚的春日,可这样好的春光她竟然毫无察觉。
她多想和从前一样,吹着悠悠的冷风,那时她可以坐在岸边,双脚晃悠悠地荡过水面,时而踩着流水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
那时候的她没有愁绪,不像现在,她立于春光中,却再也高兴不起来了。
她渐渐地竟出了神,好像看见一个少年正费劲千辛万苦登上一座山寻找唯一的一株化形草。
那时春日迟迟,卉木萋萋。仓庚喈喈,采蘩祁祁。
不像现在春光刺目。
穆衍泪水盈眶,她回过身来,再不见当初少年音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