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日太阳明媚,孟时裹着狐裘去了辣椒地里,屋里点了灯,顾迟秋坐在光前,不时沉思,又陆续记录着什么。
桌上铺着几张墨迹将干的纸,上头一列一列,皆是姓名。
就快要出发去长安了,顾迟秋心里迟迟难以平静,细思往事,最大的一件事便是甲辰年的那桩大案。彼时今上已然驾崩,朝政大权掌握在外戚冷氏和齐国公沈伯行的手里,两方争夺不休。
顾迟秋闭起眼,他曾帮助齐国公利用这件事对冷氏发难,后来又利用同样的事情折损了齐国公,两方争斗,打击贪腐也不过是争权夺利的遮羞布。
后来流放路上他反思良多,如今有机会重来,他不希望这又成为争权的工具,如果用得好,这也许能成为他的某种助力,护得孟时与他自身周全。
顾迟秋原就有着极好的记性,仔细回忆之下,当初甲辰案中被披露的和不被披露的细节、人名,都已经一一在列,这些人之间的关系,以及某些重要人物的性情也都了然于胸。
现在距离甲辰还有五年,许多事尚未发生,均是可利用之处。
又浏览过所有记录下的人名,默默思量一番后,顾迟秋确认没有错漏,将纸张收齐,扔进了桌旁的炭盆里,化为灰烬。
宫宴结束后,晏之昂有些微醺,原想去妃嫔宫中,却不知不觉走到了椒房殿门前。跟随的内侍总管小心打量圣上的脸色,不知是否该按照规矩唱和圣上的驾临。
“不要出声。”晏之昂抬手,撩起袍角大步走了进去。
内侍总管一愣,连忙跟上,心里已经紧张起来——圣上与皇后不和已久,刚才宫宴上皇后借故早退,圣上动了大怒,不知现在来椒房殿会闹成什么样子。
圣意莫测,他们做下人的也只好提着脑袋仔细伺候。
晏之昂一路往里闯,路遇的宫女内侍跪了一地,他看都不看一眼,直奔皇后寝宫。
外头寒风吹得人恼仁疼,但刚闯进正殿,却是一阵鲜香袭来,周身都暖盈盈的,格外舒适。
“陛下。”大宫女猛然见他,匆忙跪下行礼,手上还端着空盘子。
“皇后呢?”晏之昂冷淡道。
“回陛下,皇后在西暖阁用膳。”宫女道。
晏之昂冷笑,果然,那刁钻的女人嫌弃宫宴上的东西不合口,干脆借故早退,回来让小厨房给她弄吃食,躲在这里饮酒吃菜,好不逍遥。
“叫她到正殿见驾。”晏之昂止住往西的脚步,转头扔下一句,就往正殿去了。
大宫女瞧了内侍总管一眼,对方给了她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叹了口气,大宫女拾光将空盘交给其他人,自己又往西暖阁去了。
不多时,几名宫女将火盆端进冰冷的正殿,晏之昂强撑着在里头站了许久,却只见拾光又走了进来。
“皇后呢?”酒后的晏之昂语气有些不耐。
“回禀陛下,皇后说她身体不适,劳烦陛下去西暖阁相见。”拾光道,她仿佛见惯了这样的阵仗,回禀时字句清晰,丝毫没有自家主子抗旨不遵的惶恐。
岂有此理。
晏之昂暴怒地打碎了手边一件古董花瓶,往西暖阁冲去。
他满腔怒火,一脚踢开西暖阁的门,粗暴扯开珠帘,扑鼻的鲜香越发浓郁,大圆桌上摆了数十碟生冷之物,中间的大锅却是热气蒸腾、白雾缭绕,站在一丈开外也能听见其中咕噜咕噜的响声。
“大冬天的,圣上不去后宫找您的温柔乡,怎有闲情来找臣妾这个老女人?”隔着大圆桌,女子的面目也蒙了层白雾,模糊不清,晏之昂却仿佛能瞧见她妩媚眼角上飞扬的不屑,能看到她抿唇轻笑,说话时红唇翁动,说出的话却句句皆似刀子。
锅中食物与汤水翻腾,咕噜咕噜冒着泡,不知是那味道太香,还是屋里太暖,晏之昂满腔暴怒忽然都消失了踪影,肚子却不争气地咕噜噜叫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