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他的侃侃而谈,嬴政的眸光渐渐亮了起来,车同轨?以大道直通咸阳,将各地交通以蛛网状联结?
他忍不住出声赞道,“五黑子,真乃寡人知音呐!”
李斯与王翦等人亦频频点头,趁着这趟有水泥修路,将列国之旧路尽数推翻,再铺设规格相同的车轨道,直达咸阳与军营,便能四处畅通无阻,极大减少朝廷管理各地政令不通之困境——只消君王诏令一下,信使与士卒就能快马加鞭赶往列国故地。
五黑又继续道,“是以,若要修出这般四通八达的道路,便需重新规划沿途之河渠山川,臣从未学过水家之术,故而不敢妄自称大主管此任务,以免耗费朝廷水泥、贻误修路时机。”
既然要重新开路,遇山遇水之时,如何规划出最合理省力的路线、如何设法架桥连接河岸两端,皆涉及到水工专业知识,行事严谨的五黑自然不会为邀功而应下。
张苍忙附和道,“正是如此,王上!臣虽于器械有些天分,于河渠一事亦是一窍不通啊,修路一事,还需寻一位同时通晓水家与修路的大才,带人细致勘察规划一番再画出图样”
王绾见自己不过质疑了一句,五黑与张苍便联手堵他的话头,心中不满愈盛,这等匠人之辈,眼中可还有半分自己这左丞相?
他冷哼一声道,“将七国之地连接?五黑子,你为推拒任务煞费苦心,却也不想想,韩魏故地修路一事迫在眼前,而如今,我大秦只得了韩赵魏三地,如何能派人勘察齐楚燕之地?待数年后将七国之地统一勘察规划出来,东郡与颍川郡早已无路可走!我秦国供养墨者多年,尔等竟连这等小事亦要推三阻四了么?”
五黑这才后知后觉听出对方话中嘲讽之意,一时愣愣未再开口,倒是张苍笑嘻嘻看着王绾道,
“左丞相有所不知,正因如此,我等才劝王上寻一位大才来规划嘛!譬如,韩赵魏故地虽与齐楚相接,亦与咸阳相接,大才可先勘察规划好三国故地连通咸阳这一段,命人即刻动工,再伺机派人潜入齐楚燕三国勘察其地形欸,下官听闻左丞相学识渊博,通晓诸子百家之学,想来对水家亦是颇有见解的,不若,劳烦您亲自负责朝廷修路一事?”
张苍入秦后,一开始将张良视为唯一的亲友,现在却早将耿直讷言的五黑视为亲友了,王绾当着文武大臣的面仗势挤兑五黑,他岂是能忍的?忍不了!
水家之术讲究实践经验,需经年累月与沟渠打交道,便是智力高于常人的他,只凭看书也全然不懂,更遑论王绾这种养尊处优的老学究。
张苍笃定,对方虽看不起亲力亲为的墨者,却是断无底气应下修路一事的,因为他能力不足。
王绾做了多年九卿高官,如今更身居丞相高位,何时受过这等挤兑?他气得面红耳赤,正要起身怒斥对方,却被隗状从身旁悄悄用力扯住了衣袖,这才猛然回神歇了怒火——王上还在一旁呢!
李斯慢慢掩下眸中的精光,他早看出来,王绾此人远比隗状心机深沉,往日,隗状于朝堂之上许多不合君心之言,皆是王绾在背后怂恿他出来打头阵的,如此,他便可根据君王的反应来见风使舵。
朋友?他唇角闪过一抹似有似无的嘲讽,千百年来,官场之上何来过朋友?
与其耗费时间拉帮结派,不如忠心为君王办事。
这道理,从他离开稷下学宫、发誓要在秦国出人头地之时,便早已想明白——纵是当日身为吕不韦的府上舍人,纵是他曾百般揣摩讨好吕不韦,亦从未将对方视为主人或盟友。
自始至终,他李斯极力想往上攀附效忠的,只有秦王一人。
而这道理隗状活到七十多岁,竟全然不懂!若非自家王上英明宽容,莫说对方能安坐这右丞相之位,恐怕早连阖族性命都被王绾忽悠没了。
李斯既不喜数番骂他是楚国间者的隗状,更不喜暗地里搞鬼的王绾,以他有仇必报的心性,是时时想逮着时机,将二人从丞相之位剐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