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去疾闻言不由心头一颤,自己近日因韩非入朝一事神不归属,竟偏偏算漏了这一茬!
韩非颔首附和道,“正是此理,再者,楚国若要借农耕一事设局,秦国轻而易举便可识破,诚如竹篮打水耳,楚王此诏必为真!”
王绾暗叹一声,面上却恭敬拱手道,“王上,臣附议!还请王上趁此良机,早日筹备攻楚一事啊。”
冯去疾急忙补充道,“王上,臣以为我秦国可在五月前攻楚!若再晚些时日,楚国官田庄稼长势已定,纵便拔除多余稼苗亦于事无补,不如早些攻下楚国”
李斯思忖一番后,却反对道,“王上,臣以为,楚王胡作非为一事固然为真,但眼下北边燕齐未灭,而楚国饥荒亦并未发生,若秦国眼下若贸然出兵伐楚,燕齐反倒能寻得理由,以秦国伐楚不义之名,占据道义高地公然从背后偷袭而我秦国各处煤场工坊生意兴旺,皆少不得人手,加之国中又将整修各处道路,若陷入三国夹击之局面,于秦国大不利!此事还需静待时机!”
韩非暗暗赞了一声“通古兄真乃明眼人也”,附和道,“王上,臣亦赞同李廷尉之言,秦国纵便要攻打楚国,亦绝不能同时与三国交战而自损,宜伺机逐个击破”
冯去疾有些迷茫地抬首看向君王,君王含笑看着韩非的面色,是如此和蔼亲切
这一刻,他脑中忽然如同闯入一道闪动,哗啦劈开混沌的意识,让他猛地打了个激灵:不,在数月前,在漫长十多年间,王上亦是这般温和对待老夫的,是老夫着相了!
在他恍恍惚惚决定,往后不可再与王绾过从甚密之时,只听殿上的君王清朗笑道,“善,秦国暂不兴兵,以静观其变。”
原本,秦国灭了三晋之国,便可安心伐楚,因为北边的齐国向来安分守己,数十年间谨慎对待秦国,从不敢横插一脚,但随着齐国与燕楚合军伐赵、齐王派方士以丹药刺秦两件事后,嬴政已揣测出齐国有躁动之心。
如此一来,秦国无论先伐燕还是先伐楚皆可的战略布局,便要朝先伐燕靠拢,可惜燕王自从武阳郡失守后,又再次表现出安分守己的臣服之态,刚从燕国得了两座城池的秦国,暂时还寻不出得体的由头攻打燕国,只好先观望一番。
早朝散会后,君王便打开快马呈来的各地奏章,开始认真批阅起来。
约摸过了一个时辰左右,裹成小粽子的明赫便跑来殿外,刚跨过殿门便大声地着急喊道,
“父王父王!孩儿与韩信方才乖乖在殿中烤火,我们真没出去调皮哦!但孩儿左眼一直跳个不停,韩信右眼一直跳个不停,这是怎么回事啊父王?韩信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我俩怎么是反的呢?”
嬴政疾步下殿抱起小家伙,摸了摸他裹在帽子里的小脸蛋,还好不是很冰,又摸了摸小靴子,并未被雪水打湿,这才放下心来,贴了贴小家伙的额头,安慰道,
“寡人倒从未听过如此说法,吾儿若是不放心,寡人可派人寻大巫为你二人占上一卦。”
明赫此刻心头慌乱极了,总觉得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似的,正要开口劝父王一定要重视他们眼皮跳一事,就见卫尉急急进殿禀道,“王上,颍川郡有快马来报,近日积雪太大,数处民屋与马厩皆被压塌了!”
嬴政神色一变,尚未来得及开口说话,便见又有一卫尉进殿大声禀道,“王上,邯郸郡有快马来报,燕军与齐军合兵五十万,南下突袭我秦国邯郸!”
嬴政眸光一寒,即刻下诏命韩非负责颍川郡救灾事宜,又召治粟内史与王翦李信等文武官员进宫,商议军辎粮草与御敌事宜。
原来,两个小家伙眼皮跳竟真有说法!
颍川郡民房马厩坍塌一事,对秦国而言确实一场灾难;但燕齐联手攻秦一事,虽太过出人意料,让君王摸不透对方这般胆大妄为的缘由何在,但对秦国而言,确乎算不上坏事。
因为如此一来,在这讲究师出有名的时代,苦于找不到借口伐燕的秦国,瞬间便能占据道义高地,纵便秦军此番趁着御敌之机,长驱直入反攻燕齐本土,对古人而言,复仇之举亦是正义的。
可从眼前来看,燕齐两国猝然发动闪电攻击,却又着实打了秦国一个措手不及——邯郸如今防守兵力加起来不足十五万,而援军纵便日夜兼程赶往邯郸,恐怕抵达之时,已是来年一月
而今日报信的快马,是在十多日前敌军来袭当天,便出发赶往咸阳的,这便意味着:邯郸守军十多万人,将在孤立无援的情况下,要与燕齐五十万大军鏖战接近两个月。
偏生,眼下驻守邯郸的将领,是战法横冲直撞、凶猛有余而谋算不足的桓猗,这般打法,若换成两军人数相当之时,自能以最快的速度冲溃敌军防线,继而以所向披靡之势瓦解敌军士气;但在人数三倍于秦军的联军面前,桓猗若仍按这打法对敌,敌军却能通过人数优势,分拨士卒绕行反包
思及此,君王俊朗的面庞愈发凝重起来,燕齐两国既已做出彻底得罪秦国之势,此番定会投石猛攻,纵便驻守邯郸的是王翦或李信,只凭手中这点人马,恐怕也难敌五十万联军攻势
此刻,他听着自家小崽气得直发抖的愤怒心声,也顾不上再细想下去,便掩下秦军当下面临的被动困局,温言细语以“秦国正好可以趁机灭燕齐”之言宽慰着小家伙。
明赫哪能真放心得下?他反过来用小手拍拍父王的后背安慰一番后,便悄悄盘算着怎么帮秦国解决眼前的危机。
很快,获知消息的大臣们便急匆匆赶来章台宫,在君臣一番密谋下,由治粟内史负责从距离邯郸更近的敖仓调拨粮草与辎重诸事,而拿到兵符的王翦与李信二将,则迅速调集蓝田大营士卒点兵鼓励士气,待物资备妥后便要立刻直奔邯郸而去。
今年的冬日格外寒冷,咸阳已连下数日大雪,位于更北边的韩魏故地由于冰封道滑,刚施工没多久的修路亦已停了下来,眼下,水家掌门正在带着门人按照勘绘舆图、赶制修建道渠具体细则,是以,秦国眼下并未开始修路抽调人手,咸阳军营召集五十万大军是轻而易举的。
而这个至关重要的因素,却被急吼吼想杀秦王的鞠武忽略了。
他只顾着劝燕王与齐王:冬日伐秦不但能打得毫无防备的秦国一头雾水,还能趁机挫败高傲的秦军士气,同时,又能效仿秦国灭韩赵魏三国而不误春耕之举,如此一来,燕齐两国便能在来年,就可平分到秦国广袤土地上遍布的高产粮食!
此言着实让燕王与齐王动心不已,纵便原想等秦国道路施工后再发起攻击的后胜,也忙不迭改口赞同鞠武的高瞻远瞩——听闻秦国举国高产之粮,去岁产量远不止数千万石,若能在冬日灭秦、春日耕种,齐国秋日分到的半数巨额粮食,少不得有一半能进他自个儿的腰包,岂不乐哉?
是以,被幻想中的胜利冲昏头脑的燕齐两国一拍即合,决定立刻暗中合兵攻秦。
至于驻守燕齐的秦国探子,这回并未台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