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在偏师主将的再三催促下,仍不肯出兵迎敌的项燕,被主将们悄悄以密信告到了朝中:秦军不敢与楚军正面交战,项燕却畏敌如虎,龟缩不敢前进。
在压根不懂战术对峙的楚王和宗室们看来,项燕唯一的价值便是为他们驱敌,既然秦军畏畏缩缩,不敢主动发起大规模进攻,眼下,不正是楚军动用全军剿灭敌人之良机么?
如此一来,在楚王接连五道诏令的怒斥下,在宗室要更换主军将领的威胁下,在项氏族人接连被接进王宫“做客”的无奈下,九月,项燕不得不主动对秦军发起了进攻。
他选择率先攻打的对象,正是王翦手上那支四十万大军,比起分散于各地的秦军支线部队而言,无论是秦军主军覆灭,还是秦军中最稳的老将王翦战死,对楚军而言皆是大好消息。
但项燕没料到的是,无论楚军如何击鼓叫骂,王翦并不肯派人迎战。
这般之下,楚军只得强攻,但是,一来王翦将充作营地的城池,皆命人以坚石加固,极难攻破;二来,秦军竟有射程可达一百五十步之三弓巨弩,数日攻城之下,已有三万多楚军倒在巨弩下
战局再次陷入僵持之态,而寿春王宫中的楚王,却在昭让的建议下,命项梁另领五千人马,暗中前去烧毁秦军粮仓。
项梁虽在楚国权贵子弟中,颇有文武双全之美名,但他眼下年纪尚轻,并无一官半职,自然也从未领兵打过仗。
昭让将这个任务交给他,自然是想为遏制项氏的升迁埋下伏笔——纵便项燕此战果真击退秦兵,凭项梁这毛头小子带着五千人马,亦绝无可能焚烧重兵把守的秦军驻地粮仓,届时,君王本该赏给项燕的爵位,便会因项梁之败仗而抵消。
楚国朝堂权柄,本该牢牢握在王族宗室手中,岂能让项氏再因此战获得更高的官爵?
当然,他明知粮仓定是秦军重兵箭弩把守之地,却仍劝楚王给项梁五千人马,未尝不含着几分盼对方再也回不来之意。
项燕先前既敢劝君王废分封、夺宗室之权,他如今趁机除去项燕最在意的聪慧儿子,倒也算得上“投桃报李”之举。
而一心想着报国的项梁,却将此举视为君王对自己的无上信任,无比激动地接过了任务,当日便带着五千人马,前往颖水河边的秦军粮仓偷袭。
三日后,项梁全军覆没、中箭而死的消息传来,在昭让暗藏兴奋的目光中,楚王却后知后觉地懊悔不已——项燕如今正在为国杀敌,若让他知晓此事,该如何是好?
昭让忙掩下心中喜悦,迭声劝楚王不必担忧,只要吩咐众人守口如瓶,此事定不会教项燕知晓,楚王这才大松一口气放下心来。
但他们忘记了,天下并无不漏风的墙。
值夜的秦军,斩杀了前来偷袭粮仓的楚军,按例是要将此事连同敌军主将首级一道,上呈给长官。
而负责颖水支线的秦将,正是桓猗。
桓猗十多年前,曾与项燕交过手,而项梁,恰恰长得很有几分像项燕。
桓猗虽是个粗糙性子,但他将每一个敌将的外貌都记得格外清晰,就盼着有一日能亲手宰了对方,是以,他提着项梁的首级左看右看一番后,立刻命人寻来木匣放上草药,让快马送去交给王翦。
此人若真与项燕有甚干系,倒能趁机挫一挫楚军士气。
好在眼下已是十月,天气已渐渐凉了起来,王翦收到首级时并未腐烂,一眼便认出,此人之容貌,极像数十年前与他在咸阳畅谈兵法的项燕。
苦攻数十日后,楚军终于看到秦军主将王翦出现在城墙之上,项燕正要命人射箭之时,却见秦卒以竹竿挑起一个人头,晃晃悠悠挂在城墙之上。
因城墙隔得有些高,项燕一时并看不清那是何人之首级,却也犹疑地制止了弓弩手,此事,有些蹊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