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与他们争锋讲理,那可好,有那么多人对付他一个,动嘴是以一敌多,浪费时间精力,动手就得赔钱,正合了他们心意。
从光明路出发,走到玉明江的电影院桥头,就能看见匝道高架旁空无一人的鬼楼,这里的地段风光无限好,正好在沿江风光带,但是恰巧这栋楼架在桥边,若是我们留心会意,去查查前几年的新闻,还能看见夜晚鬼火一族冲出桥梁飞进这栋幸福小镇十六楼里的离奇离谱故事。
自那以后,业主们都把手里的房子挂牌出售,再也不敢住在这里了——你可以相信开发商,但是不能相信晚上十点之后的蝙蝠侠会不会从你的卧室窗户外飞进来。
况且窗外二十米就是全城交通最繁忙的桥引,夜晚十点之后便像是开了一个大卡车联欢会,国标柴油尾气和各种狂躁的喇叭声,会成为伴床最棒的音乐。
再往前走,是苏联时代建起的玉明江大桥,它分作一大一小两条道路,小的那一条便是苏联工程师设计建造,后来荒废,在原来的地址直接架桥新建了八车道的新桥。
原来的旧桥已经限高限重,只能走一些摩托电瓶车,而新桥连续十六公里的大直路,变成了夜晚追风少年的断头台,它吸引着当地数百人为团体的鬼火机车爱好者。
雪明记得,以前在电池厂上下班时,也经常走这条路,做二班要晚上十二点开工,做一班则是晚上十二点放工,这个时候,就有许多后座上带了两个辣妹的帅气少年在这条路上摔得火花四溅头破血流。
通常帅气少年摔倒之后还能继续帅气,漂亮妹妹摔倒之后恐怕只能来生再见,在抗冲击这件事上,骑车的永远比坐车的清楚,在面对夜间脾气火爆的泥头车时,到底用什么姿势落地,生存的几率会大一些。
这也是雪明为什么,会那么小心翼翼的对待白露。
他很害怕白露变成这样的人,他那么那么努力,那么那么想要活下去,不希望白露去挥霍他含辛茹苦挣扎求存抢来的安稳生活。
在他的世界里,前二十一年的人生中,泥头车带走的人命是最多的。故而雪明一直认为泥头车拥有一种神力,它是美丽而残酷的,强大到匪夷所思的,这么多年来,这条路上泥头车撞死的人,几乎能组成一个加强连——可是依然有人主动将脑袋往它的钢轮下送,这就是让人很难理解的地方了。
他走上新桥的人行道,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警戒姿态比走在查德顿堡要标准得多,夜间十一点四十分,正是飙车族开始活动的时间,也能见到零零散散的轿车载着醉醺醺的车主回家,在宽敞的路面上蛇形。
偶尔就看见一两台摩托飞驰而过,飞驰而来。跑完了三十二公里的往返大直道,听见车辆冲过路政刻意加装的减速带,它们高高跃起,落地时底板与泊油路擦出火花——车手在怒吼,辣妹在尖叫。
这一切对雪明来说都过于混沌,同车道往玉明江西岸冲出去四辆摩托,后座上的小妹妹多看了雪明一眼,立刻揪着前座的车手,大声喊。
“你看!你看!他长得好看的!回去!让我多看几眼!”
江雪明听得很清楚,手脚也很麻利,他翻过护栏,没等机车调转反向逆行,自己已经先人一步跳到桥下的铁道维修走廊,躲起来了。
他不想与这些小伙子小姑娘多说任何一句话——恐怕会惹祸上身。
可是头顶却传来更加热烈的呼喊声——
“——刚才还在这里的!”
小姑娘的声音非常尖,如抖音网红夹子音,很刺耳,能传出去很远。
“我没骗你!你不是也看见了吗?大晚上的人行道那么空,只有他一个!”
“那是见鬼了吗?”同行的女骑手喊道:“你别吓唬我!他不会跳河了吧?”
“找到了!他躲到下面去了!”
雪明抬头看去,大概有三米多的高差,那个满头金发的小姑娘已经趴上围栏,好奇的往下看。
“哎!靓仔!能加个微信不?”
雪明没有理会,接着往前走。
小姑娘立刻改用粗嗓门大吼:“叫你站住就站住!你那么没礼貌的吗?难道你爹妈没告诉过你!听见人问好!要恭恭敬敬的应答呀!”
雪明依然没有理会,接着往前走。
小姑娘立刻开始翻围栏:“嘿!我这就下来抓你!”
这路桥铁道一体的工程设计,将路面做成了一个T字桩的形状,想从T头翻进铁路,基本是不可能的——
——江雪明靠着灵体灵丝攀住铁道的三角加强钢梁才翻进维护通道,这个小姑娘想跟下来,恐怕是痴人说梦,除非她是磕了药喝了酒,才会有这种不要命的想法。
强行翻过护栏,只会一头撞进冰冷的玉明江。
雪明最终还是没有理会,他认为这姑娘只是开玩笑,逞威风。
这种年轻人他见得多了,在高中和初中时代有很多这类脑子不太清醒的学生,因为一些莫名奇妙的理由约架,拉上三五好友撑场,真正到了动手的时候,大多都是灰溜溜的回宿舍睡大觉,至多落下几句狠话,方便下次再约。
久而久之,普通学生看见这种提刀约架的大场面,自然会认为这些人是有身份,有背景,有某种特殊神力的个体。
十数秒过去,桥上的叫骂声越来越大,却不见小姑娘落水呼救的动静,雪明有些失望。
“你接着走!我看你能走哪里去!”
“我们可是有车的!你出了芙蓉路,走到光明街对面,那个公交站我知道!你会从那里出来!”
“嗨!今天你这个微信号!老娘要定了!”
雪明当时就抬头问了一句:“老娘今年几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