攀岩决赛现场,观众们正在用嗡嗡嗡的讨论声催促着下一轮比赛的尽快开始。但很可惜,按照攀岩比赛项目手册规定,从前一轮比赛最后一位出场选手结束攀爬,到隔离区重新封闭,需要至少两个小时的休息时间。大台五套已经切换到其他比赛项目的直播上。但现场的观众们来都来了,只好实打实地熬到比赛再度开始。好在有这么多同好可以吹水闲聊,候场的时间也并不难熬。“我敢打赌,”一位穿明黄色t恤大嘴猴的年轻男子站在过道里,张牙舞爪地比划胳膊,“下一轮,余和约翰尼还是会僵持,最后很可能会以微弱的分差分出胜负,甚至有可能是平局!”“为什么这么说?”他对面那位戴着黑框眼镜,穿红蓝格子衬衫的青年人扶了扶眼镜,“你就这么信任约翰尼的攀岩能力吗?”都到了可以和余曜比肩的地步?黑框青年嗓音里的疑惑和不信任呼之欲出。大嘴猴t恤咧开嘴,拍了拍胸脯,信誓旦旦道:“当然了!前几轮的比赛大家也看见了,约翰尼虽然年纪小,但攀岩能力丝毫不比余差多少。余或许在户外数一数二,但在人工岩壁上可从来没有拿到过世界级的金牌。”他说着说着大力地摇了摇头,仿佛要增强自己的说服力一样,嗓门又大了几分。“我甚至觉得,约翰尼赢的可能性更大!”大嘴猴t恤自以为自己是站在公平公正的立场审视完赛场得出的结论。但这话一下就惹了众怒。哪怕之前并不认识,隔壁座上一位在大热天依旧一身衬衫马甲的白胡子老头都用力杵了杵自己的镶铜文明棍。“年轻人,话不要说得太早,”他有一口很地道的英伦腔,听起来很文雅,用的也是标准谚语,“neveroffertoteachfishtoswi。”永远不要提出教鱼游泳。又或者说,不要班门弄斧。这个浅显诙谐的比喻显然比长篇大论的分析更能激怒某些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热血小年轻。大嘴猴t恤的双眼就瞪得溜圆,“喂!你说谁在教鱼游泳呢?我说的难道不是事实吗!余本来就输掉了好几场比赛!”“可他今天的状态有明显的好转。”黑框青年毫不留情地抛弃同伴,站到对立阵营。马甲老头也赞许地点点头,紧接着补了一刀,“我想在场的大多数人都不会认同你的说法。”“谁说的……”大嘴猴t恤不服气地看向四周,然后——然后就不出意外地对上了不少不认同甚至敌视的目光。奥运多料冠军和极限王者的基本盘可不是说说而已。“那一定是因为你们都是余的粉丝的缘故!”他很快反应过来,倔强地抬起下巴,“总之我相信约翰尼,余也不可能永远都是冠军。”“但在这场攀岩决赛里他一定会是冠军。”马甲老头全程气定神闲。但就是这种笃定加肯定的态度宛如一桶汽油,滋啦啦地浇在了大嘴猴t恤本就因为被一再否定而熊熊燃烧的怒火上。他四下寻找,见前排一位黑头发的观众并没有跟其他人一起转过头用异样的目光看待自己,下意识就认为对方和自己一样是坚定的唱衰党。“嘿,朋友,你也一定想要和我一起支持约翰尼吧?”大嘴猴t恤重重地拍在了座椅靠背上。意外的,前排缓缓转过头来的青年有一张清俊好看的东方人面孔,眼睫浓长,乌眸漆黑,眉梢微微挑起的诧异神情更是生动到让人立时就能联想到那些古老泛黄却精细无比的工笔画作。大嘴猴t恤不自觉地咽了下唾沫,语气都放轻了几分,“你是不是也觉得约翰尼会赢?”那怎么可能。祁望霄差点被这个问题逗笑了。但出于礼貌,他还是很客气地摇摇头,一字一句地回复了对方,语调是一贯的温和。“不,我支持余曜。”祁望霄顿了顿,“这场比赛的结果已经显而易见,如果我的判断没错,第二条路线也不会再陷入速度的僵持,那枚金牌很快就会被奥委会的官员们挂到胜利者的脖颈上。”这话简直比马甲老头的比喻还气人。尤其是黑发青年的语气不紧不慢,不像是在说自己的揣测,倒像是在说什么既定事实一般。大嘴猴t恤在信息茧房里待得久了,平时刷到的都是有关余曜的唱衰言论,冷不丁被拎出来面对现实,简直都要被这种四下无援的孤立局面气死了。“那我们就走着瞧!”他愤愤不平地放出狠话,两眼看向周遭这些不可理喻的人时如同两颗熊熊燃烧的火球,仿佛随时都能喷发出烈焰。“他们一定会僵持!一定会差距很小!约翰尼的赢面也一定更大!”直面怒火的其他人:……不是,这有什么好生气的,大家不是在语气平和地交换自己的意见吗。黑框青年扶额不想搭理朋友,马甲白胡子老头也挑挑眉转过头去。至于祁望霄,他转得更早,注意力更多集中在自己刚刚发送过消息的手机屏幕上。“嗡——”伴随着一声振动,熄灭的屏幕上弹出一个对话框。【我还好,二哥,不要担心】第二条回复里还贴心地配了一个小黄鸭努力冲锋的“冲鸭”表情包。祁望霄漆黑的眼里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真切笑意,他翻了好一会儿,才在输入法联想的表情包里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回复了过去。“嘟——”冒泡提示音在候场室响起。余曜点开聊天框,喝水的动作都被逗得停了停。“哟,”唐清名无意间瞥了眼,也笑了开,“这么乖巧的小兔子蹲表情包,真的是那位发出来的?”这也太不符合本人形象了吧。唐清名跟祁望霄接触不多,但也敏锐察觉到这位被外界交口称赞的商业奇才远不是外表所展现出的那么温和友善。至少绝不是这个软萌的表情包模样。余曜的眸子扬了扬,长而柔软的睫毛抬起,心知肚明教练只是随口一说,就也没有要回答的意思。他看了看墙上的时钟,是提醒也是转移话题。“唐教,快到时间了。”
唐清名就敛起了脸上只有在这个天才徒弟面前才会常常挂着的笑容,示意理疗师尽快把银针都拔下来。余曜会意地伸出了手。理疗师谨慎地擦了擦手。于是,一根又一根银光闪闪的长针就被小心翼翼地从手腕上拔下收回到管状的回收盒里。“嘶——”四周好奇看来的不少人都倒抽了口凉气。只有已经尝试过的维克多洋洋得意地露出这压根没什么大不了根本不疼的自豪神情。毕竟这看上去真的很疼。唐清名沉默地抱了下手臂。他其实并不是很认同这种动不动扎针的理疗方式。针灸是个好东西。但对于身康体健的年轻人来说,频繁地在一个部位扎针未必不是一种另类的伤害。更何况,唐清名了解一点皮毛,始终觉得像余曜这种短时间损伤造成的急性疼痛完全可以用扎一下就拔出来的快针法更合适,保留一点针感就已经足够,又或者干脆选用更加温和的艾灸。但理疗师才是专业人士,唐清名也不好多说。顶多就是每次看见余曜扎针都皱眉头,还被宋双成揪住,趁机数落了几回养徒弟方知师傅恩。想到这里,唐清名不自在地咳了咳,“感觉好点没?”余曜不明所以地看教练一眼,但还是弯了弯唇,“好很多了。”至少,一会的比赛是够用了的。余曜没有时间思索教练为什么会露出异样的神情,见已经有工作人员推门而入叫走了第一组选手,就站起来开始热身准备。这是真正决定最后成败的时刻。余曜边热身,边在脑海里一遍遍重复着自己已经构建好了的攀岩路线。“吱吱吱!”波比欢脱的叫声突然由远及近。余曜回头,就见约翰尼不知何时走到了自己的身后。被灯光照亮的黢黑瘦削脸庞上挂着发自内心的笑容,比之前胆小瑟缩的模样看起来舒展不少,让人不由自主地将目光都集中到那双大而清澈的棕黑色眼瞳上。“余,”约翰尼率先开口,语气诚恳,“真的很高兴也很荣幸能和你认识,这一定是我这辈子遇到的最最最美好的事情。”他一连用了二个最字,都还觉得不足以形容自己第一次看见那束可以将自己拉出命运泥沼的光时的震撼激动心情。那是他贫瘠艰难人生里第一次见到了希望的模样。“我也是。”余曜微微笑着,从口袋里摸出两颗橙子糖,大方地分享给小伙伴,“没想到会遇见你,也很庆幸我们成为了朋友。”归化可以让约翰尼和他的家人获得新生,也会让华国的攀岩后继有人,是真真正正的一举两得。宋教他们也会很开心吧。余曜有些开心地想。他一直都知道,因为自己的广泛爱好,不专精于一个项目,那些把自己当小辈疼爱的教练们背地里早就操碎了心。自己这次也算是小小地回报了一下。余曜弯着眼,送走了千恩万谢的约翰尼,一个人独自坐回了椅子上。他弯下腰,最后整理自己的攀岩鞋黏贴扣,灵活的手指翻动几下,长方形的布贴就严丝合缝与另一面贴合在一起,边缘对齐,严谨到连最严苛的外科医生都挑不出一丝毛病。余曜一直都知道自己可能有点强迫症。不过也不是什么大问题。追求完美而已,他有这个能力,也不会为此内耗,这种在很多人看来并不友好的强迫症的反面在他眼里更像是精益求精才对。所以,一会的比赛也不能出一点问题。余曜又一次闭上了眼,在脑海里一个人再次爬完了那条色彩鲜明的红黑线。“余!余!还有约翰尼!你们快来!”陌生的口音在候场室门口急促呼唤着。余曜和约翰尼对视一眼,并肩走过漫长通道,一人一边地掀起帷幕时,扑面而来的就是滚滚热烈的掌声与欢呼。“啪啪啪啪——”“加油加油!”“余!余!余!”“约翰尼加油!”四面八方的叫嚷声热烈且浓厚,赛场的氛围在两名金牌有力竞争者的终于登场瞬间就变得狂热而激动人心。异常的热闹。余曜很熟悉这种场景,也很习惯,自然而然地对着大家笑了笑,转身就走到了红黑线下。自己本届奥运的最后一场比赛,终于要开始了!少年神情温和地咬碎糖果,深吸一口长气。大台五套的频道准时切了回来。所有观众也都开始了又一轮的拭目以待。他们艰难地熬着那一阵漫长而热烈的预备倒计时,眼睁睁看着,在发令员衔住口哨吹响的瞬间,余曜就以自己早早预设到的起步姿势成功抓住了第一个岩点。隔壁的约翰尼随即同步跟上。两人在0分区同时向上攀爬,一上来速度之同步,险些让观众们梦回上场。“我就说嘛,他们肯定还会在进度上咬死彼此!”大嘴猴t恤洋洋得意地昂起了下巴。黑框青年和马甲老头说不出与事实不符的话,齐齐绷住了脸皮,郑重其事地盯住岩壁上的两道身影。大嘴猴t恤自讨了个没趣,但自以为料中了事实,此时的心情仍然十分的美妙。只不过还没有高兴多久,岩壁上的情形就出现了变化。“哦,我的上帝,”f国解说员才要开始自己的解说,就目瞪口呆地怔住在眼前的大屏幕,“是我眼花了吗?”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