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衍就问了:“你为什么想要拿钱塘户口?”
“……”周俏沉默了一阵子。
黎衍:“不想说吗?不想说没关系。”
“也不是。”周俏反问,“你为什么要问这个?”
黎衍笑起来:“我就是觉得有点奇怪嘛,其他落户方式就算行不通,也可以通过婚姻落户。那你为什么不好好找个本地户口的男孩子谈恋爱,最后真结婚呢?假结婚要花这么多钱,到底是为什么?”
周俏有些自嘲地说:“你那个奇葩大舅妈说的话你忘了吗?就她儿子那个条件,她都不能接受外地打工的做儿媳。我这个情况和那些大学毕业后留下来打拼的不一样,他们可以积分落户,人才落户,就算是婚姻落户,结婚对象也好找。我不行,我肯定找不到合适的本地户口男孩子去真结婚。”
黎衍插嘴,语调有些上扬:“我不是吗?”
“你讨不讨厌,这不是在说以前的事嘛。”周俏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着一点小光亮,“我就是想要把户口迁出来,过了二十岁后,我就在打听这事儿了。我不想户口再和我爸挂在一起,这辈子,我不想再回去了。”
黎衍没说话,等她继续说下去。
周俏说:“我原本计划,早点儿假结婚,三年后拿到户口就离婚,然后我就是完完全全的自由身。我可以努力工作,多存点钱,把弟弟供出来,然后再考虑自己的事。结不结婚无所谓,能找到喜欢的就结,找不到喜欢的就拉倒,自己一个人过。”
黎衍说:“怎么可能找不到啊?”
“这事儿赖你。”周俏的声音听着居然有些懊恼,“我一到钱塘没三个月就认识你了,我以前从来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你这样的男孩子。后来几年到处打工,也有一些男孩向我表示好感,我就拿他们跟你比,你说说,这怎么比嘛!”
黎衍:“……”
真是作孽。
他问:“那你为什么不想把户口和你爸挂在一起?你爸到底怎么你了?”
周俏没回答。
黎衍捏捏她的手指:“俏俏,你一直没和我说过你家里的事。”
“没什么好说的。”周俏慢悠悠地说,“我爸是个酒鬼,好吃懒做,偶尔还赌博。我们家那边特别特别穷,我妈……是他花钱买来的,我对我妈只有一点点印象了,她逃跑的时候我才六岁,小树才一岁。我爸一直盯着她的,逃跑就打,往死里打,有时候还当着她的面打我。我妈后来逃跑成功,也是因为她生了小树,是男孩,我爸对她看得就不那么严了。我爸可能认为,我妈都生了两个孩子了,估计就认命了,不会跑,但她最后还是跑了。”
黎衍之前有猜过周俏家里的情况,现在看来事实比他想象的还要恶劣,他问:“那你呢?你妈跑了以后,你爸还打你吗?”
“打啊,怎么不打?”周俏笑笑,“他脑子有病的,也不是重男轻女,他连小树也打,只要心情不好,连我爷爷奶奶都打。”
周俏在黑暗中叹口气,按摩着黎衍残肢的手却一直没有停:“我做梦都想逃出来,本来是想考大学的,我和我爸说让我考大学,我赚钱了给他养老,他居然说养老是小树的事,不用我操心。至于要读大学,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黎衍不知道该说什么,周俏的成长环境是他的知识盲区,他从小生长在相对富饶的沿海地区,又是省会城市,虽然是单亲家庭,吃穿上学倒也不愁,只从新闻报道或是纪录片中看过偏远山区小孩子艰难的生活、求学画面。
他的周俏,居然就是其中之一。
周俏说:“和我爸没法沟通,高一、高二能读下来,是我那时候的班主任上门去求的,学费是老师帮我垫的,后来还是不行了,我就出来打工了。”
她的语气很是轻描淡写,黎衍等了一会儿才确定她已经说完了。
他翻身面向周俏,伸臂揽住她的腰,低声说:“那就再也不回去了,以后,咱俩一起过日子。我现在这副身子,也没脸说出‘以后我会保护你’这样的话,但是周俏你记着,从今往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有我在的地方,就是你的家。”
他紧了紧自己的手臂,周俏把脑袋埋在黎衍怀里,无声地闭上了眼睛。
有很多事,周俏没打算告诉黎衍。
比如,她究竟是怎么到的钱塘。
五年前的那个夏天,七月,周俏刚满十七周岁,在老家的派出所里办好身份证,拿到一张长期有效的户籍证明。
后来,她就逃跑了。
从一个陌生的小镇来到钱塘,用了整整五天。
前三天,她一个人在山野间行走,惊恐万分,浑身脏污不堪,随身物品只有一个装着户籍证明和身份证的小塑料袋。
饿了,她去路边的农户家乞讨,也曾偷过东西吃;渴了,就喝点溪水;困了,她就找一棵隐蔽的大树,倚着树干打个盹。
鞋子磨破了,双脚早已走出血泡,每走一步都扎心得疼。但周俏不敢停下脚步,休息得特别少,就这么一步一步,硬生生从一个小镇走到另一个小县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