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几乎同时。空气凝固,呼吸艰难,血液冻结,异常尴尬。刘美心和何家丽四只眼珠子对着王怀敏,想要射出箭来。
王怀敏连忙解释,“嘴瓢了嘴瓢了……是两个都保,实在不行,保大人……”脸上堆着笑。护士带着闫宏宇去办手续,签字。家丽扶美心坐下。她带着气,对宏宇妈,“老王,说好的房子什么时候弄好,这孩子马上都生出来,总不能老住一起。”
王怀敏笑说:“就快了就快了,亲家,孩子生出来,不还是我带,你们家这都六个外孙了,我还没过上抱孙子的瘾。”
“谁说是孙子,万一是孙女呢?”家丽故意说。她知道王怀敏重男轻女。王怀敏皱眉,“不会吧,酸儿辣女,家喜喜欢吃酸的,酸儿。”正说着,又一名护士从产房出来,跟着是婴儿的哭声。音量微弱。“是个小妹,四斤二两。”
王怀敏脸色忽变,但当着美心的面,又不好发作。
宏宇回来了。家喜恭喜他,“是个千金,四斤二两。”
宏宇连连说女儿好女儿好。王怀敏凑了说话空隙,转身先撤了。
女儿的名字是宏宇取的。叫小曼。
小曼不足月,生下来又瘦又小,送进保育箱待了一阵才回到家喜身边。美心怕家喜受委屈,月子让她回龙湖家里坐,刘姐八宝菜摊子暂停,全力照顾女儿。反正也是最后一回照顾月子。
作为婆婆,王怀敏从始自终没出现。
家喜生了女儿,没有功劳,只有苦劳。她只给了一小笔钱作营养费。宏宇说了不少好话,替他妈赔不是。姐姐们都来看家喜。家喜却一味流泪。不是因为婆婆的苛待,而是由于自我要求。
何家的女儿,前头五个,清一色生的是男孩,大姐还生了两个。怎么到她老六何家喜,就顶不上去,生了女孩。她恨自己不争气!
家丽劝道:“男孩女孩不一样的么,妈还生了六个女儿呢。”
家文说:“女孩比男孩还管经(土语:有用),长大了你就知道了,贴心。”
家艺说:“小曼那么漂亮,一看就是摇钱树。”这话水分太大,小曼皮子黑,像她爸闫宏宇。女孩像爸,很遗憾,她没能继承妈妈的美貌。
家欢说:“你不要,给我养,成成正好缺一个妹妹。”
小玲道:“老六,你就笑吧,生女孩多省事儿,等大了,给点嫁妆,打发出去得了,要是男孩,还得准备房子,帮他娶媳妇,弄得不好,媳妇还给点气受。”
家喜被姐姐们一说,破涕为笑。但心里的坎儿还是没过去。在她看来,姐姐们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她们都生了男孩,所以才有资格说男孩不好。而她生了女孩,就没有资格。她如果要说不好,别人会说,你都没有,你都没生,你凭什么说男孩好与不好呢?一想到这,家喜就倍感懊恼。或者再生一个,可偏偏有计划生育。卡在了。只能到此为止。何家喜偏头看看身边的女儿,她在酣睡,小小的,黑黑的,像个小老鼠,她太虚弱了,甚至没有力气哭泣,只能睡觉。
为民的新星面包房准备开第二家店。幼民力推自己老婆丽侠做店长。为民和秋芳商量,同意让丽侠去上班,但店长,他们打算再找一位有相关行业经验的人士担任。他们想到了家丽。
为民问秋芳,“你不介意?”
秋芳道:“都什么时候了,我介意这些干吗?家丽不容易,能帮还是帮,再说如果她愿意来,也是帮我们不是?”
为民没表现出太激动,但打心底,他希望能帮家丽一把。
话是刘妈去传的。这日家丽回娘家,刘妈在门口堵住她。把为民的店要扩张,需要人帮忙的话前前后后捋了一遍,才说:“阿丽,你就帮帮他们。”
何家丽当然明白,刘妈这么说,是给她留面子。实际情况是,她是下岗女工,秋芳和为民这么做,是在帮她,救济她。可是,不能接受这个帮助。
第一,她不知道秋芳怎么想。她相信既然刘妈来这么说,那张秋芳目前一定是想通了的,可谁能保证以后会不会想通?一切都在变。
第二,她不想和为民的关系有新的变化。几十年了,自从各自结婚,他们就井水不犯河水,保持朋友关系,如果一旦合作,她去他的分店工作,谁也保不齐会有什么变化。
第三,她必须为建国着想。她如果答应,建国会怎么想?对,他肯定会同意,支持,但那都是口头上的,作为妻子,她必须为丈夫建国留足面子。
第四,她必须为自己保留一份尊严。从年轻时代到现在,她和秋芳、为民都是平起平坐,但如果现在去当了他们的雇员,哪怕关系再好,也是劳资关系。她不免低他们一头。
何家丽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发生。
这么多个念头在脑子里一揉吧,家丽笑着说:“刘妈,谢谢你的好意,谢谢为民、秋芳的善意,但现在家里实在是兵荒马乱,老六刚生孩子,我那个老二学习也上不去,我得看着,老奶奶年纪大了,需要照顾,我妈的酱菜摊子也得搭把手,我就不去开拓第二战场了,谢谢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