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峯突然怔住,邵其华突然戳中了他的心,“把肺腑交由天地处置”,他从来没有过那样的冲动,那种拼完这股劲,余生都不会后悔的冲动,他没有,以往他甚至不觉得这样的冲动是迷人的,但现在他偶尔会有这样的渴望。
在那个露营的寒夜,看到别冬不顾一切赤身奔向河里的时候,他有过这样的渴望。
在牧场焦急万分地寻找别冬,看到他跟牦牛对峙,差点酿出祸端的时候,他生出过从未有过的恐惧和疯狂。
在随后的夜里,听到别冬剖开心,讲述过往的时候,他心里的冲动蔓延至今,想要余生都去保护一个人,让他安稳无忧。
这样的冲动,算得上是交出肺腑吗?
冷峯不知道,但他食髓知味,觉得这样的感觉很好,他甚至都没有思考过,他对别冬的情感,已经违反了他所有曾经固守的处世原则,抛掉了所有“聪明的、冷静的”东西,但他喜欢。
他喜欢别冬,也喜欢这样的自己。
不知不觉地发了好一会呆,冷峯神色怔怔地似回不了神,邵其华静静等着他,待冷峯从愣怔里出来后,他说:“荣玉的那篇评论我也看过,老实说,我觉得有失偏颇,他作为一代大家,写出那么一片评论文章,颇有几分赌气的意思,很失了格局。”
嗯?冷峯皱眉。
“荣玉跟你父亲在学术上一直针锋相对,早年闹过许多不愉快,后来他去了美国,两人少了交集,相安无事了很多年,直到你开始在这个圈子里崭露头角,而且你的资源实在太好,捧你的人多,自然有人看不过眼,他那篇评论,看似公允客观,实则把你的缺陷放大,他把你说得一无是处,难道事实真就如此吗?每个艺术家都有缺陷,“完美”对艺术这行业来说本身就是不存在的,你有缺陷,但这缺陷是会成就你,还是会毁了你,都还是未知数,下这个定义的不应该是荣玉,应该是你自己。”
冷峯静默了一会,突然觉得自己对邵其华实在是太怠慢了,也妄自把他人的意图往恶意的方向揣测,真是个混球。
他还是没说话,但脸上的神情却已经全然卸下了抵抗和防备,露出一抹无可奈何的笑。
邵其华对他的态度始终不变,淡淡微笑着,眼神往角落瞥了瞥,说:“所以,现在可以让我看看你真正的作品?”
原来他早就注意到了那块蓝色盖布盖住的东西,但未得冷峯允许,他不会擅自揭开它,而冷峯明显心结难消,要让他主动愿意揭开盖布,并不容易。
但现在冷峯起了身,他愿意让邵其华看看,虽然这件作品还并未完成。
是一个屈膝而坐的少年,双臂环抱着自己,周身都有伤痕,姿态柔弱而倔强。
冷峯的眼神落在未完成的少年身上,带着不自知不自觉的温柔,邵其华也注意到了他的眼神变化,继而他仔细观察这件作品,心里有了一些结论。
“阿峯,这跟你以前其他的作品都不同,我在它身上感受到了非常丰富的情绪,说起来,还是第一次在你的作品里感受到这么丰富的情绪。”
冷峯不置可否,从揭开盖布的一瞬,他的注意力就全然在作品身上了。
“又敏感,又倔强,这是你雕刻的这个人给你的感受吗?”邵其华问他。
冷峯点头。
“他是谁?”
“是个孩子,猎人的孩子,就是他做的那只松鼠。”冷峯说。
“难怪。”邵其华有所领悟:“你对他的感情不一般。”
冷峯没说话,邵其华说:“珍惜他吧,也许他就是你的机缘。”
作者有话说:
“把肺腑交由天地处置”,这句话源自国内一个翻译家蕾克对日本浮世绘画家菊川英泉的画作评价,原文是:英泉是在这两位大家夹缝中生存的画手,他风格肖似北斋,却走不出北斋的框架,他与广重一起合作风景画系列,却又被中途换下。他在书中记载自己有奇癖,桀骜不驯,然而在画中,又缺少一种艺术家的“豁出去”,和“把肺腑交由天地处置”的力量。当然,这是我看过他的无数画后的私人观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