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从窗台的一边升起,另一边落下,闹钟滴滴答答地自己数着时间,她的半瓶芝华士在胸口暖热,又在案几上放凉,反反复复,一口一口呷着,终于快要见底了。
这还是那个从绝望中站起身,发誓要做自己主人的周玉锦吗?
她狠下心,不跟纪寒铮联系,起初,她以为纪寒铮会撑不住,先跟自己求和,可过了好多天,手机就像被谁屏蔽了一样,全然没有半点他的讯息。
她的心慢慢凉下来,悲愤地想,世间哪有什么永恒。就连童话故事里,灰姑娘不也要在天亮之前落荒而逃吗?英英就像是那道亮光,自己是只能藏于黑夜的灰姑娘,亮光一出来,灰姑娘就该回到自己的世界了。
这样的日子过了半个多月。午间,她正在公司的酒水吧发呆,手机铃声响了,她看了一下屏幕,几个字:纪寒铮。
她从餐椅上跳下来,等铃声响了五六下,才接通电话,里面传出纪寒铮喑哑的声音:“为什么不联系我?”
玉锦拿着手机呆立了几秒,才淡淡地回应:“我为什么要联系你。”
难堪的沉默。信号另一端的纪寒铮很平静,话语却像一道惊雷:“项目出事了,砸死了人,如果被砸死的是我,你是不是就解气了。”
玉锦一惊,心砰砰地急跳起来,“你在哪儿,我马上到。”
纪寒铮的居室弥漫着一股潮湿发霉的味道,应该是久未通风,再加上主人突然离开,食物没有及时倒掉,混在一起酿出的怪味。
玉锦进来的时候,他坐在沙发上,垂着头,听到她的脚步声,却丝毫未动。她在旁边坐下,问他:“怎么回事?”
纪寒铮抬起头,面部露出来,玉锦被吓了一跳,他两鬓是淡青色的胡茬,不知道多少天没好好刮了,下颌骨的线条也更加明显,因为消瘦。
他点了一支烟,烟雾散开,一口气才长长地舒出来。“工地上的防护网破了,没人发现,就没及时补,一根钢管从上面滚下来,把下面搬砖的人当场砸死了一个。”
“……然后呢?”
“我被警方带走了,在那儿呆了7天。”纪寒铮拧灭烟头,对玉锦笑了笑,大酒窝又浮现出来,可头发却是凌乱的,眼睛下面蒙着一层明显的灰紫色。
“对不起,我不知道这样。”玉锦心乱如麻,烟灰缸里烟蒂堆了五六个,和水渍混在一起,狼狈而脏污的一小坛,这在纪寒铮家里是极为少见的。她狠狠地感到自责,其实,从接到纪寒铮的电话她就开始自责了,因为第一次见到他这么激愤,为此她很难过。
“你又不知道,有什么好道歉的。”纪寒铮说。
“事情处理好了?”
“还没有,暂时给了家属一部分赔偿,但是还不够,闹得很凶,后续的还得抓紧跟上。”
“你是刚回来吧?吃东西没有?”玉锦忽然想起来。
纪寒铮摇摇头,“也不太饿。”
虽然这样说,但意思是明白的。玉锦到厨房,很快给纪寒铮煮好了一碗面。她负气走的时候,冰箱里还有一点青菜和香菜,现在已经全部蔫儿掉,变成了脱水的一小团,好在还有鸡蛋和真空包装的牛肉,她煮好面,又在面上盖了煎好的太阳蛋和切片牛肉,卖相顿时好了不少,热气腾腾地端过去,纪寒铮大口大口地吃起来,很快人有了活气。
没多久,天色就坠入了黑夜。纪寒铮冲了澡,穿着睡衣靠在床头。窗户没有关严,他的头发有些长了,碎发零乱地覆在前额上,被漏进来的小风吹着微微拂动,玉锦和他并肩靠在床头。
没有开灯,四周安静,只有夜气在卧室里流动。
纪寒铮憔悴的神色并没有马上转过来,玉锦以为他是在“里面”吃了苦,纪寒铮却摇摇头,说:“你信命吗?”
玉锦一怔,“以前不信,这几年有点信了。”
“那你比我走得快几步。我以前不信,这两周才忽然信了。”
“为什么?”
纪寒铮挺挺腰,让身子坐得直了些,“砸死的那个工人,家里是渔民出身,往上数好几辈儿都在海上打渔,你知道,他们和我们北方的农民一样,很苦,风里浪里的,比农民也更危险。”
“我知道。”
“到了这个工人这一代,哦,他叫梁少波,居然天资很好,学习很不错,父亲就不舍得让他打渔,一门心思供他读书。梁少波的成绩也一直很稳定,这家以后出一个大学生,应该是没问题的了。可高考前的三个月,他父亲突然开始身体不舒服,到医院一检查,发现是胃癌晚期。这家人就慌了,可还是瞒着梁少波,怕他知道了影响学习。”
“然后呢?瞒住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