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从他紧绷的脸上看出一丝快意,可却见到他脸上的血色消失殆尽,颤动的瞳仁里也透露出他的惊恐。
她抬手抹开脸上的血迹,怔怔地想,难道她这副样子有那么可怕吗?
“裴疏晏……对不起,”她又朝他磕了一个头,许久才道,“我爹害死了这么多人,不过,我们江家也都受到惩罚了,是不是就可以一笔勾销了?”
裴疏晏拧紧眉心,“什么意思?”
她望向他,脑袋骤然一阵晕眩,可却挑唇一笑,“我知道,你定是恨透了我,既然如此,那便把卖身契还给我,放我走吧。”
他过来搂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答非所问道,“你受伤了,赶紧回去。”
她努力睁开越来越往下耷拉的眼皮,暗红的影子在眼前飘忽不定,她知道他的脸就近在咫尺,可她怎么也分辨不出他的鼻子眼睛。
她颤着声问,“回去?回去哪里?哪里才是我的家?”
裴疏晏没有回答,可双手却将她圈得越紧。
鸢眉却不知从哪来的力气,一把挣开了他的钳制,撑着身子,慢悠悠地站起来,因看不清前路,她只有循着光线跌跌撞撞地往前摸索去。
她什么也看不见,可脚步却没有迟疑,感受到迎面吹过来的寒风,她便朝着风的方向走去,很快,她已站在风口之上,耳边的风在呼啸,吹乱了她一头乌黑的长发,也吹得得她几乎站不住,脚心一滑,整个人差点向前扑倒。
危险就这么与她擦肩而过,她以为定会摔倒,怎知手又被紧紧得攥住了,她回过头,看不清他的表情,可他身上凛冽的气息,却让她浑身打了个颤栗。
“想死?”他的音调还伴随着起伏不定的呼吸声。
鸢眉的脑子一时没有转过弯来。
裴疏晏看着她呆若木鸡的脸,胸前的起伏才渐渐平息。
起初他便这么冷眼看她踽踽独行,甚至自负地想着,倘若她拒绝他的帮助,那是该让她长长记性。
可是当她毅然走上了悬崖,他登时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鸢眉无意寻死,她只是眼睛看不清了而已,意识到她刚才差点跌下悬崖,她这才浮起一阵后怕,双腿也还是虚软的,面对他阴阳怪气的质问,她也恍若未闻,只紧紧地拽着他的衣袖,嗫嚅道,“裴疏晏,我不想死。”
裴疏晏温柔地将她被风吹乱的发丝拨到耳后,薄唇几乎贴在她冰凉的耳垂上,温热的气息,清晰地灌进她耳里,“别怕,你定会长命百岁的。”
鸢眉茫然地看着他,明明他可以亲眼目睹她失足坠崖,为何还要多此一举救下她的命?
下一刻,他凝着薄霜的话又飘进她耳里,“你若死了,那几十条人命的债,又有谁来还呢?”
她反问:“我能怎么偿还?”
他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见她眼睛竟是一眨不眨的,这才慢慢攒紧眉心,“你眼睛看不见了?”
她执着地又问了一遍,语气也加重了几分,“我说,你想让我如何偿还?”
“不知道,等我想好再告诉你,”他屈膝在她跟前蹲下,拉过她的手搭在自己肩上,轻而易举就把她背了起来,一步一个脚印地往停在山腰的马车走去,这才续上前半句,“先养好自己,再来谈偿还。”
他的背很阔,她伏在他身上如履平地,有些冷冽的迦南香融进了她鼻息里,令她又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一年的上元节,她偷溜出府,与他不期而遇,她假装崴了脚,他便一声不吭地背了她一路。
那时她便觉得,此生非他莫属了,谁能想到不过短短几年,便已经物是人非呢?
车停得不远,也就几十步路就到了,登了车,两人贴着车围正襟危坐,恨不得中间多条楚河汉界来,倒也相安无事地回到老宅。
“唤妙春堂的顾郎中来。”他边把她背进宅子边吩咐张叔道。
张叔见她半边脸都是血,怔了一下,张婶更是惊恐万分地跟在她身后问,“娘子这是怎么了?”
尽管回来的时候车速已经放缓,可她还是经不住长时间的颠簸,额头上的伤口还在不断地往外渗血,这会子脸色白得犹如一张纸,更是没有力气回她的话了。
裴疏晏感到肩膀上一沉,她的小脸几乎就毫无力气地垂在他肩侧,他扭头看着她汗湿的刘海,心头像被一根线扯住了。
“记住你说的,养好身子……”
她轻吐出一口气,声如蚊呐地回,“我记得。”
他喉头滚动,声音也有些沙哑,“记得就好。”
她攥紧了的衣襟,小小的一只手,像是把他的心窍也攥住了,他心跳顿了一下,未知的恐慌向他兜头罩来。
她轻声道,“那你也要守信,只要我偿还了,你就能放我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