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说岚先生是个好人,邻居这么说,父亲这么说,母亲这么说,弟弟妹妹也这么说。女鬼却不觉得他是个好人,他虽然带父亲喝酒,但喝完酒回来的父亲只会变本加厉地打人;他虽然借钱给父亲赌博,但本来只敢小赌的父亲却常常一掷千金,在赌场里欠下了巨额欠款;他虽然总会温柔地跟母亲说话,但那之后女鬼身上都会留下新的伤疤。
终于有一天,父亲欠下的钱已经多到赌场里再也不愿意赊账的地步了,他们派了一批身强力壮的打手上门,父亲被吓得腿软,躲在门后瑟瑟发抖。
女鬼死死抵着门,她一个小女孩,却被她父亲推出去挡门,然而小孩的力量怎么能抵得过孔武有力的成年男人呢?那个破烂的门板岌岌可危,眼看马上就要倒塌压下来,关键时刻,小雪突然冒出来,它咬断门口磨损得差不多的横梁榫头,横梁骤然断掉,将堵在门口的壮汉被齐齐砸晕了过去!
父亲被吓得濡湿了裤子,目光惊恐地看着女鬼和小雪。女鬼却对现场的氛围毫无所觉,她捧起小雪小巧的身躯,高兴地蹭了几下。
小雪英勇救人的事情之后,女鬼的家里发生了一些好的变化,再也没有讨债的大汉上门,父亲不再喝酒不再去赌场,母亲也不会辱骂惩罚她,女鬼在家里过上了几天好日子,难得没有被克扣吃穿。父母把新鲜的米饭和布衣给她,她转头就分享给了小雪。
几番熟悉之后,小雪的胆子也越变越大,它光明正大地在山洞和女鬼家中往来。
女鬼以为新的日子会这样继续下去,然而,某一天,当她惯常带着新鲜获得的米饭前往山洞的时候,见到的却不是前来迎接她的奔跑的小雪,而是摆在石台上的一团血肉模糊的尸体。
那尸体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被人剥了皮后开膛破肚,肚皮朝天大敞着,肠子和内脏胡乱摆放在旁边,看上去血腥又恶心。女鬼看了一眼,接着便不感兴趣地寻找着自己的小雪,然而无论她怎么呼唤、怎么寻找,小雪的身躯始终没有出现。
她在原地站了会儿,终于明白了些什么。她抬头朝那团尸体看去,尸体小小的,但依稀看得出生前的形状,蜷缩的脚、前凸的嘴,还有圆圆的耳朵
女鬼双手颤抖,她终于认出,这就是她的小雪!
“啊!”女鬼发出无声的咆哮,她的痛苦如同海洋,顺眼沿着眼瞳流出,被父母虐待没哭的她、被弟妹欺负没有哭的她、从来都没哭过的她,第一次泪如泉涌。
弱小的身躯承受不住这样剧烈的情绪,她瘫倒在地,面前却出现了一双熟悉的脚——踢了她十年的、父亲的脚。
女鬼视线向上,果然看到了自己的亲生父亲,他着装邋遢、面容亢奋,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我就知道,你肯定会来。岚先生说得果然没错!”
即便哭得快要崩溃,女鬼还是敏感地意识到了面前男人的不对劲,她站起身想要离他远点,然而长期营养不良的身躯却根本躲不开成年男人的用力抓握。
女鬼的父亲一手捏住她的喉咙,另一只手抓住石台上小雪的尸体,就这么硬生生地往她嘴里塞了进去。
女鬼奋力挣扎,然而她瘦小的四肢根本挣脱不开,腥臭的肉味落到舌尖,女鬼几欲作呕,她用尽全力想要吐出来,那些生肉进到嘴里却很顺利地滑进喉管落到了胃里。
女鬼的父亲终于放开了她,女鬼倒在地上,用力地抠挖自己的喉管,她的指尖用力,在喉壁上挖出一道道血痕,眼泪鼻涕和喉口溢出的黄水混在一起,流成一滩又一滩脏污的小湖,然而小雪的尸体却始终不见。
女鬼呆呆地躺在地上,她目光呆滞地转向自己的肚皮,突然伸手将指尖深深嵌入肚皮之中,竟然就想这么硬生生地将自己肚子剖开!
就在她将要伤害自己的时候,额头上突然传来冰凉的触感,女鬼父亲手上拿着一个通体瓷白的细颈长瓶,嘴里念念有词,说着女鬼听不懂的咒语。
下一秒,长瓶微光一闪,萦绕在女鬼心中的所有情绪尽数消失,那些痛苦、悔恨、不甘,统统被吸进了长瓶之中!
女鬼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等她再度醒来时,已经是两天之后,她发现自己被关在了笼子里。她本来应该愤怒,本来应该生气,然而她却呆呆地坐在笼子里,失去了所有情绪,即便是被父母养小猫小狗那样地养着,心里也没有丝毫波澜。
从那以后,父母对她很奇怪,有时候他们会突然好吃好喝的供着她,有时候却又会突然打骂虐待她,在她生出反抗厌恶情绪的时拿着细颈长瓶收集掉她的那些负面情绪。细颈长瓶收集到的情绪越多,女鬼越难产生出新的情绪,他们用在她身上的手段也就越极端——他们割掉她的鼻子和耳朵、撕开她的眼睛和嘴唇,最后再胡乱缝合在一起,用鲜血和疼痛让她产生痛苦。
偶尔的时候,女鬼也会见到岚先生的出现,他的面容隐没在面具之下,唯有一双眼睛亮得发黑,他满意地打量女鬼痛苦的模样,像是在打量一件出色的作品。
女鬼五官残疾、又是个天生的哑巴,他们从不在她面前避讳。
于是,在一次次的谈话中,女鬼得知,原来这位穿着打扮既像书生又像道士的岚先生既不是书生又不是道士,而是传说中“巫神”的忠实信徒,“巫神”讲究等价交换,他之所以有用不完的钱财,便是因为他献祭了自己的痛苦。
他教导女鬼的父母,如果要想拥有数不清的钱财,可以献祭他们女儿的痛苦,只要不停地折磨她,收集她的负面情绪献祭给巫神,那么巫神便会回馈给他们对应的财富地位。
同时,岚先生还告诉他们,女鬼命格特殊,乃是一位阴年阴月阴时阴刻出生的阴女,只要在她献祭掉自己所有的情绪之后,将她捂死在棺材中献祭给巫神成婚,便可保佑他们一家生生世世福泽不断。
女鬼的父母被岚先生所画的大饼吸引住了,毫不犹豫地直接对着女鬼下手。
事实证明,岚先生传授的办法确实很有用——女鬼父亲给她喂下田鼠尸体献祭掉第一次痛苦的时候,一队劫掠的土匪死在城外,喝酒买醉的父亲捡到了他们劫掠来的百两黄金;
女鬼母亲割掉她的耳朵时,听到一伙雇工企图杀死地主的详细计划,告知地主躲掉祸事后地主将她奉为上宾,为她提供了一个贡监的引荐名额;
女鬼父亲撕开她的眼嘴时,学得一塌糊涂的他却莫名中了举人在一次次的折磨之中,女鬼父亲的官途越走越顺,甚至有人听闻他家信奉邪神献祭亲女,欲要上谏,却总是在上谏之前离奇暴毙。
渐渐的,女鬼身上能搜集到的情绪越来越少,带来的交换价值也越来越弱。岚先生游历四方不知所踪,女鬼的父母想起当初岚先生的那句话——“捂死她,嫁与巫神。”
光是献祭巫神都能得到这么多好处,嫁给巫神不知道还能得到多少恩惠!
女鬼的父母被恩惠蒙了眼,兴冲冲地将女鬼放出来几天,暖衣热食、梳妆打扮,甚至还遇到了一位能听到她说话的丫鬟——但女鬼心中无比清醒,眼前的情况只有一种可能——她的死期将至了。
没有挣扎,没有害怕,女鬼就这么平静无波地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她穿好嫁衣、做好梳妆,安安静静地被自己父亲掐死,永久地失去了自己的性命。
殷殇殇宛如溺水的人般猛地从回忆里挣脱出来,飘荡在空中剧烈地喘着气。
刚刚她和女鬼绑定一体的时候,女鬼全程情绪都十分稳定,然而在死亡前的最后一秒,她的情绪却猛然波动,强烈的恨意席卷全身,殷殇殇整个人差点被同化在情绪的海洋之中忘掉自我——在最后的一秒里,女鬼的瞳孔中倒映出了“岚先生”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