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勒苏神情极为复杂,大概是想起了前尘往事,容与留在城中的客栈照顾束澜,赵长赢便也没出声打扰克勒苏,一行人各怀心思,很快到了赫罗纳的房门外。
“什么人?”门口只有一位赫罗纳的亲信站着,见到来人是费鲁,他紧绷的神色霎时松弛下来,“原来是少主回来了,谢天谢地,你安然无恙,门主见到你平安,定十分高兴。”
“我进去看看他。”费鲁冲他一点头,“这几人信得过。”
那人稍一犹豫,还是侧过身,让克勒苏和赵长赢进去。
房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药味,里头窗户紧闭,光线幽暗,空气沉闷滞涩,让人一踏足便觉得不太舒服。赵长赢下意识地皱眉,见费鲁快步走到床边,轻声问道,“哥,你感觉怎么样?好点了吗?”
“赫罗纳?”克勒苏从未想过,他再见赫罗纳的一日,竟会是这样的场景。从前他们俩关系不错的时候,他经常调侃,说要是赫罗纳是个女孩就好了,他肯定把他娶回家。虽然其他人常常起哄,说他们宁北人不讲究这个,两个男人也可以包青,但其实他俩心里都知道,他们是最好最好的朋友,纯粹的,没有掺杂其他情愫的。
他还记得小的时候贪玩在大漠里迷了路,是赫罗纳找了他一天一夜,他们一起搏杀狼群,一起追杀马贼,他是克勒苏唯一一个愿意把后背交给他的人。被背叛之后的无数个夜晚,克勒苏都在想,等他回到宁北找他报仇的时候,他一定要好好问问,为什么,为什么要背叛他?
可狼神总会给他的子民开一个不痛不痒的玩笑,譬如命运终于让他跟赫罗纳再次相遇,可他面前的赫罗纳,脸色蜡黄憔悴,嘴唇干裂苍白,眼下是深重的乌青,整个人几乎都瘦脱了人形。
要知道赫罗纳年轻的时候跟他可是狼神双子啊,是武风城最强壮的儿郎。可如今赫罗纳躺在这漆黑幽暗的房间,明明已经入春,白日里却仍盖着厚厚的被子,他瘦削的双手像枯柴一样伸出来,克勒苏喉头哽咽,竟不忍再看下去。
“克勒苏……”
克勒苏一怔,面前形销骨立的赫罗纳一手搭在费鲁的肩膀上,抬起眼望向他,“克勒苏?是你吗?”
尾声·尘梦终须醒
这一刻什么都不重要了,什么背叛,什么狂沙门,什么报仇,他只知道他又见到了他的扎布,当年他们多少次并肩作战,互相给对方包扎,在狼神祭典的晚上吹牛说以后要成为武风城的英雄……
“是,是我。”他的眼睛还跟从前一样,克勒苏想,清澈得像格尔安最大的那片湖。
“这么多年,我一直在等你回来。”赫罗纳声音虚弱,费鲁给他的背后垫了个软枕,扶着他坐起,赫罗纳便半靠着枕头,半靠着费鲁,轻声说道,“可惜,格尔安的春天来了又走,武风城的雪落了又干……”
“没想到最后还能在死前见上你一面。”赫罗纳牵起嘴角笑了笑,克勒苏右手死死地攥着拳背在身后,眼眶已经通红。
“费鲁。”赫罗纳看向费鲁,“你早就猜到了吧?你真名叫安尔达,是克勒苏的弟弟,我死之后……”
“赫罗纳!”费鲁咆哮一声,他喉咙里发出像小狼似的呼噜声,不满地打断了他的话,“你不会死!”
“好好好,我不死。”赫罗纳拍了拍费鲁的手,安抚道,“你不是一直想去南边看看吗?可以跟他去。”
费鲁瞥了克勒苏一眼,没吭声。赫罗纳已到了油尽灯枯之时,说了这么一番话几乎耗尽了他不多的元气,赵长赢在角落里看着他闭上眼休息了半晌,才重又睁开,“克勒苏,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克勒苏喉头滚动着,他几次想要开口,却什么都没说出来。或许是想说的太多,又或者是陈年往事早已在胸口积累了厚厚的尘垢,积年的误会生了锈,可眼泪却仍蓄在眼中,还没能在满腹尘埃中烫出一道裂口。
“你……”最后,克勒苏终于开口了,他声音喑哑,好像有个人掐住了他的脖子,把声音都憋紧了,“你后悔吗?”
“后悔?”赫罗纳道,“我始终记得那年在狼神祭典上,你说,以后要成为武风城的大英雄,我说我也是。”
克勒苏全身紧绷,双手微微发抖,听见赫罗纳笑着问道,“我现在是大英雄了吗?”
克勒苏再也忍不住,他一拳捶在墙壁上,那一拳用了十足的力道,震得天花板上的灰尘簌簌而下。
在尘灰飞扬里,他听见费鲁大吼一声,高声喊道,“哥!”
瞬间外头的人破门而入,将他撞得颠簸,他们一个个面容哀戚,围着赫罗纳放声嚎哭着。克勒苏被挤到角落,他远远地望着被人群簇拥着的赫罗纳,被子里他颓然垂下的双手……
他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许多许多年前的那个晚上,狼神祭典。
“喂,赫罗纳!”克勒苏手里抓着一块烤羊腿,一边吃一边道。
“做什么?”赫罗纳手里扔着石子儿,正玩得不亦乐乎。
“方才狼神祭典上的亚献好酷,我们怎么样才能去做亚献?”
“你想做亚献?”赫罗纳耸耸肩,“做武风城的大英雄咯!”
“好啊。”克勒苏咬下一大口羊腿。
“好什么好。”赫罗纳飞起一块石子,被克勒苏敏捷地一侧身避了过去,他拍了拍手上的灰尘,露出一个桀骜的笑容,“我先说的,所以我来当武风城的大英雄。”
“……”克勒苏懒得理他,“幼稚。”
“喂!”赫罗纳一把抢走了克勒苏手里的羊腿,朝他欠揍地挥了挥,“下次狼神祭典,先当上围观的勇士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