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的来说,在急诊,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戚彤雯在这里也和前辈学到了很多东西,许多在课本上无法学到的知识,不仅和医疗有关,更与人情世故有关。
急诊科的大主任从前就是心内科的,给她们做岗前培训的时候,给戚彤雯讲了几个令人印象深刻的故事。
“在三十年前,那会儿海都医学院还没有被海都大学合并,我刚刚从医学院毕业,毕业的时候是二十三岁,那个时候我们不要读研不要发文章,本科毕业了就能来医院工作,当然我们那个时候条件也没有你们现在好,整个医疗环境和规章制度都处于百废待兴的状态……”
“我那个时候上急诊,只有我一个医生,也就是说我既要在诊室看病人,也要去注意在留观室输液的病人,在走廊上坐着等的病人,那个时候没有分诊的,或者说分诊的工作也是我做,你搞不清楚
外面排队哪个就会出事……”
“我们当时留观室有六张床,这个也是需要我去判断的,我觉得哪些病人比较严重,需要把他们分到这六张床上,但是六张床肯定是远远不够的……有一回,我看见有个病人,他不闷不响地坐在角落,我一眼就看到了他,当然这有可能是工作之后久了大家都会有的一个直觉,还有就是在急诊,不闹不响的病人是最危险的。我当时就和护士说,一定把他挪到留观室去,结果就在他躺上去后没多久,他人就没了,人没了,家属肯定是要闹的,而且医院多多少少会赔一点。但你们说如果这个人他是在外面走廊走掉的,和他是在留观室的床上走掉的,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
“所以说当医生,是一个需要谨慎谨慎再谨慎的工作,如果你们指望干医生赚钱,那这三十年里我不知道辞职多少回了。但我也要和你们说,做医生,你要学会保护自己,其他的行业是容许你犯错的,但是当医生,在你是小医生的时候可能还好,毕竟有上级帮你一起担着。等到你自己能完全独当一面了,那压力就是很大的。”
“就拿我自己来说,我第一次自己一个人去坐急诊的时候,我们那个时候都是二十四小时,没有其他人帮我,虽然有一个上级医生,但他是镇场子的……我那会儿每天都很焦虑,每次下班脑子里想的都是天哪我又熬过去了一个二十四小时……”
“那时候我也有个同事,一个女医生,她比我焦虑多了,在有一回工作强度很大,她工作压力也大的时候,她开错了药,我们那个时候急诊没有护士审核的,是手写的,从头到尾只有一个医生,外面的护士也都是很年轻的。像现在的话,急诊这边的护士老师都是经验丰富的,而且医嘱审核系统也更加完善了,不至于出什么大问题。”
“当时这个药开出去了,护士也领过来了,只是她当时还有一袋盐水没输完,所以就把那个药水挂在输液杆上。也正巧了,我早上过来接班,那个时候还没到接班时间,但我习惯就是先过来看一眼,然后再去吃早饭,吃完早饭之后再来接班。正好一眼看到这个病人,她当时坐在走廊那边输液,我就过去看了一眼,那个病人她也认识我,因为她之前来挂急诊遇到的是我,我就问她现在情况怎么样,一转头就看到输液杆上挂的那个药有问题,这个药是……”
“输进去什么后果你们也知道,那这种情况该怎么办?我直接把这个开错了的药水拿下来,说再给她调整一下用药。后面我再和那个同事单独交流,这个事情我没有告诉任何人,但是后面她因为这个事情自己压力太大,就辞职走掉了。”
“现在三四十年了,我把这个故事讲给你们听,是想说,人在紧张压力大的时候难免会犯错,一方面我们要自己调整心态,调到一个最适合的程度;另一方面大家都是同事,现在你们人手也比我们那个时候要充裕,还安排了规培生做帮班,护士呢也都经验老道,所以大家要互相帮助,互相理解,真出了什么事情,也不要在患者面前吵起来,因为他们是不懂的,在患者面前拆同事的台,对你们来
说是没有任何好处的……”
上了年纪的大主任已经是医院的专家教授,脸上的皱纹是岁月沉淀的痕迹,她打扮得干净整洁,一头利落的银色短发,举手投足之中透露着优雅。
戚彤雯看见她的无名指上戴着一枚历久弥新的钻戒,想必这位主任的家庭生活也十分幸福和谐。
下班的时候,蒲子铭给她带了一杯奶茶,戚彤雯拿起一看发现外包装上印有医院的字样。
蒲子铭说:“今天好像是什么节气,食堂水吧搞活动,送了两杯奶茶。还有……”
蒲子铭伸出手,掌心躺着两个小玩偶:“这个……”
一个粉色,一个蓝色。
戚彤雯接过来把它挂在自己的手机上,“今年食堂还蛮大方的嘛,竟然还送奶茶。”
地铁上,戚彤雯翻朋友圈,看到食堂小李发过今天的食堂活动:【猜谜语】
猜对了,才有奶茶和玩偶。
戚彤雯心情复杂,时间无论对她还是对蒲子铭来说,都是极为珍贵的东西。
但是蒲子铭愿意花时间在她身上。
“老婆……”
蒲子铭的脑袋突然凑过来,搁在她的肩上:“你没有什么话想和我说吗?”
戚彤雯正感动着呢,感动瞬间烟消云散。她有时觉得蒲子铭十分靠谱,有时候觉得蒲子铭是成年人版赛恩斯,真不愧是“亲父子”。
“……谢谢?”
下了地铁之后,路边行人略少,至少以他们二人为圆心,两米之内没有人。
蒲子铭和戚彤雯说悄悄话,毕竟等会儿到家岳母在,又不好说了。
“今晚有时间留给我吗?”
戚彤雯很诚恳地说道:“应该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