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身躯与城门的缝隙间,还夹着几具七番军骑兵尸身无法挪出。
可以猜得到,最后时刻,是巨型“奉献”以身为盾,将骑兵挡在了城门外。
他石化的身躯上有无数被弹药炸开的深邃创口,早已停止了流血,或者说是血早已流尽,因为这身躯上上下下仿佛被鲜血浇灌过一样,如今鲜血已经干硬,变成深褐色的血痕。
萱娘走近他,伸出发抖的手,触碰了一下他身上的血痕,喃喃道:“阿承……”
她还记得这个年轻小伙刚来极乐巷做佣工时的模样,羡慕过他跟诺诺的情谊,痛心过他后来变成怪物的遭遇。
而当得知他和诺诺被储轻缘救下、从此有所依靠时,萱娘发自内心地为他们感到高兴,期望他们能相守到老。
原以为上天对这对可怜人终有怜悯,可如今,曾经鲜活的生命已然消逝,那血是冷的、凝固的,再不会有一点温度。
——难道真的情深不寿吗?
萱娘垂下头,双手捂住脸,再也控制不住地痛哭起来。
邢彦将她揽进怀中,轻抚她的背部,柔声道:“我们去看看诺诺吧?”
萱娘点点头。
他们上到城墙头,从垛口探头看出去,见诺诺坐在已经死去的巨型“奉献”的肩头,双手环抱他的脖颈,头与之依靠在一起。
远处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照映在北城门,洒落在生死相隔、却还紧紧依偎的两人身上,竟无比地平静安宁,让人不愿去打搅。
“其实对于阿承而言,也是一种解脱呢。”邢彦低声道。
萱娘理解他说的这些,可泪珠就是忍不住地大颗大颗滑落。
邢彦温柔地帮她擦去眼泪,低头轻吻了她一下,带着几分忐忑道:“有件事……我这段时间反反复复想了很久,想问一下你……”
“嗯?”萱娘抬起头,还在抽泣。
邢彦紧张地舔了一下嘴唇,在脑海中酝酿已久的话语,临到嘴边却又诚惶诚恐,什么该先说、什么该后说,忘得一干二净,只捏着萱娘的手心结巴道:“你知不知道,你昏迷的时候,我……我特别害怕……不敢睡,担心一觉醒来会再见不到你。”
萱娘最后望了一眼诺诺和阿承,头埋进邢彦怀里,紧紧拥抱住他,道:“我也害怕再见不到你。”
一股热流激荡在邢彦胸口,他深吸一口气,暗暗给自己加了把油,然后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捧在手掌心上,单膝跪到萱娘面前。
落日霞光如火,倒映在城墙头上,邢彦整个人仿佛浸透在流光溢彩之中。
萱娘眼睛倏地瞪大了,不敢置信地望着他。
——这是要干嘛?单膝下跪,手里拿着啥?
萱娘微微低头,仔细看了一眼,居然是一枚精致的戒指,通体雪白,造型很像弯曲的羽毛。
她朝邢彦肩头站着的机械矛隼望去,总觉得那矛隼的尾巴羽毛似乎少了一块……
邢彦郑重道:“所以我们以后不要再分开了,好不好?吃饭、走路、睡觉,天天捆在一起。等战争结束了,我们去西海群岛盘一亩地,离燕州、南陆、教宗什么的都远远的,摆脱这些是是非非,建一个我们自己的小家园,有房舍、有花圃……”
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看萱娘僵硬地呆立,以为她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紧张得干咳了几声,决定再说得直白些:“我的意思是……你可愿意……”
然而萱娘突然后退了几步,神色并没有半分惊喜。
邢彦脸刷地一下子惨白,从紧张变成了极度失落。
萱娘眼神慌乱,避开邢彦的视线,转身走下城墙。
从年轻时爱上邢彦时起,一直到现在,萱娘幻想了无数次邢彦向她求婚的情形,期盼了太久而看不到希望,以致于幻想终于成真时,她蓦地生出害怕之情。
“情深不寿”四个字不知怎么又盘旋在她脑海。
以前她只恨邢彦用情不深、轻易承诺,从来只是嘴上说说,对感情不负责任。那时虽然对邢彦抱着怨恨,可毕竟他还是活生生地在这世上啊,他们还能以旧情人的身份时不时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