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时间快到了,杨氏也无心再睡,阖着眼睛养神,随口问腊梅:“怎么昨儿下半日没见红菱,晚上也是你值夜,红菱如今也躲起懒来了?她可是拿架子,欺负你了?”
腊梅的声音,一点也没不高兴:“哪儿能呢,红菱姐姐昨儿吹风着了凉,怕得了风寒过给太太,回去捂汗去了。”
杨氏“嗯”一声,不再发问,谁知腊梅又说话了,这次的声音,隔着绫帐都透着小心翼翼:“红菱姐姐昨儿中午去青姨娘那里了,后来,青姨娘又叫了两道菜送去给徐姨娘。”
杨氏掌了近二十年中馈了,在官眷中也有些名声,为人的圆滑细致哪里是府里这些坐井观天的女子能比的。如今红菱一个毛丫头,青萍不过是个半吊子,这心浮气躁的两个人一举一动好似皮影戏,杨氏稍稍一猜就猜着了里头的事。
“哦?”杨氏的声音,不辨喜怒,“她倒当真是个会替主分忧的。”
腊梅尚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愈发小心地择着字眼:“红菱姐姐一向小心,不论做了什么,想必也是为了太太。”
杨氏不曾再说话,心里却早已转了几十个主意。
红菱急着为主分忧,甚至有些出格,杨氏并不放在心上,从前碧玺也是这样为主分忧,杨氏喜欢敢想敢做的人,她这时恼的,是红菱窥视主子隐秘、擅自揣摩主子心意。
便是碧玺,从前在不曾挑破的时候,也装着对做小的事情一无所知,如今杨氏自己不过嘱咐一句点胭脂,又摆一摆脸色,那红菱就急着跳蹿起来了。
伶俐,这丫头确实不缺,规矩,冯妈妈教得也极好,只是这心眼未免太活了些,手段也未免太狠绝了些。
如今为了自己不做小,便敢怂恿姐姐做出头鸟,明日坑的,又是哪个?
两下一比,腊梅这丫头,对着同伴知道心存厚道,对着主子又知道忠心为上,这才真正是会做人的呢。
杨氏不过是一瞬间就拿定了主意,对着腊梅却不曾露出,只说一句:“去个人给姑娘和少爷们传话,今日不必来请安了。”
秦芬一大早就起床了,照着旧例,下雪天气,上房是会遣小丫头下来说一声不必请安的,可是她惦记着和秦贞娘煮雪赏梅,连懒觉都不想睡了。
门一打开,先到访的倒不是上房的人,却是梨花。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梨花穿着大袄子,头上带着个棉帽子,鼻子耳朵冻得红彤彤的,怀里紧紧搂着一个罐子,见了秦芬,先笑一笑:“姑娘,姨娘差我给你送东西来啦,这是腌的紫姜,驱寒的呢。”
秦芬点点头,蒲草立刻上前去收了东西,然后倒一杯热茶递给梨花:“姐姐暖暖手。”
梨花捧着热茶,在手里紧紧捂了片刻,回头看一眼门口,凑近了一些:“姑娘,姨娘说了,近日风雪大,姑娘少出门为妙。”她怕秦芬体会不得,又添一句,“不光天上风雪大,家里风雪也大呢。”
后头一句,秦芬自然听得明白,她想一想昨日瞧见红菱往青萍屋里去,顺口问了出来:“是和青萍姐妹俩有关系的事?”
梨花再不曾想着,姑娘竟已知道了这事,她还当是蒲草两个丫头学舌给姑娘听了,待看见蒲草满脸迷蒙的样子,又知道不是,少不得问一句:“这事,也是青姨娘昨儿去找姨娘了,我们才知道的,姑娘又是怎么知道的?”
秦芬笑一笑,把昨天遇见红菱的事一说,又摇摇头:“她怎么去寻姨娘了?”
那青萍去找徐姨娘,是要些老爷家常使的东西,可是这话却不好跟姑娘说,梨花有一瞬的语塞,随即便搪塞道:“那青姨娘如今也常给太太献些东西,太太也不使她的,她就问姨娘取经去了。”
秦芬哪能不知道青萍去是做什么的,无非就是从徐姨娘那里讨教些男人的喜好,或许再借一两样东西。
这些小事秦芬也不管,只问梨花:“她怎么去寻姨娘了?是不是从姨娘那里借了什么贵重东西走?她可别是打量着姨娘性子好,姨娘好说话,我可不好说话。”
梨花还当秦芬是不懂的,谁知听姑娘说起借东西,分明是已经懂得大人事了。
她也来不及叹秦芬长大,只想着秦芬说的后半句话,心里不住替徐姨娘高兴,眼圈儿都红了。
姑娘自来是个温吞性子,强出头的事情少做,连嫁妆都不与旁人争长短的,这时为着姨娘,姑娘竟也计较起来,可不是母女情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