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星从窝棚,不对,是她的家中翻出一块扁圆的石头,又从颈间骨片项链中取下一片形状奇怪的骨头。
“我娘,”她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座坟,“她一辈子都很想回家,可不可以请你帮我,把她的骨头送去家乡?”
阿嫖低头,就看见那块石头上有两个暗红的字:回家。
那颜料的颜色很奇怪,味道也很奇怪,几乎穿透石片,像……
“血,”北星木然道,“她每次想家,就用血在上面写一次……”
写的次数太多,连石头都吸饱了血,根本擦不掉,也洗不去。
某种陌生而滚烫的情绪瞬间堵塞了阿嫖的头颅,简直比棕熊的攻击更猛烈,冲得她头晕目眩。
她的眼前仿佛出现了一个无助的女人,在无数个日日夜夜一遍又一遍用鲜血在石片上倾诉无法出口的思乡之情:
“回家……”
“回家……”
“回家……”
但是直到死,她也没能回家。
阿嫖想说点什么,可鼻梁发涨、喉管发堵,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听见自己闷闷问道:“她的老家,在哪里?”
“北直隶。”北星说。
她指着那一座座坟包,“山西,陕西……”
最后,北星的表情甚至有点茫然:
她们有故乡,但是不得归;
可自己呢,自己和这些孩子呢?
我们自认是汉人,可汉人骂我们是杂种,我们的故乡,又在哪里?
我们这群人,又算什么东西?
有那么一瞬间,阿嫖几乎想将这群人带走,一个不留。
但她不能。
因为是朝廷下令安置的,如果她真这么做了,就是打朝廷的脸,跟公然指着皇帝的脸斥骂他们言行不一没什么区别。
愤怒、绝望、屈辱、自责、无力,种种情绪汹涌奔流,几乎要将这个十三岁的姑娘压倒。
她用力握着那枚石头,用因为过分强烈,反而显得平静的表情看向王增。
她没有资格说什么,但……
王增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老泪纵横,不管是真心也好,假意也罢,这位知州大人当众掩面而泣。
民意难违,阿嫖不会也不能强迫当地百姓立刻接受北星等人,但至少,至少为政者摒弃这种偏见,才有可能令下头的百姓效仿、改观。
她们的努力没有白费,今天王增和韩卫东等人亲眼见证了女人可以做到哪一步,又亲眼目睹了北星等人的现状,未来一定会好转的。
一定会的。
接下来几天,韩卫东和阿嫖等人继续深入,果然发现了山林东面有人活动的痕迹!
山林之东,辽人!金人!
韩卫东顿时紧张起来。
他本人也好,手下这群厢军也好,都是战后新组建的,除了基建、维护治安、上山驱逐野兽外,根本没干过别的!
他们没打过仗!
王增也是愁,提笔就想向朝廷求援,可余光扫到下首的阿嫖后,竟鬼使神差问了句,“阿嫖以为如何?”
屠熊一战之后,所有人都承认了这个姑娘和手下一帮女兵的实力,哪怕嘴上不说,却也默许了她出入州衙,共同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