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三是太子长子的十六岁生日,届时会有许多宾客来贺。
十六岁,舞象之年,一个非常特殊而敏感的年纪,过了那一日,皇孙就可以议亲,定了亲事,就算成人,可以正式参政了。
太子也有些欢喜,接了礼单来看,又听太子妃重点说起谁家送的什么礼。
“父皇不喜铺张,故而我已事先吩咐下去,珠宝珍玩一概不收。”太子妃细细看着太子神色说。
“嗯,这样就很好。”太子粗粗一看礼单,果然都是加长之物,也颇满意,“两位先生送了什么?”
“说来也是巧了,都是书。”太子妃笑道,“隋先生送的是当年他亲笔批注过的《春秋》《易经》,世子很喜欢,郭先生家里送的是一本古籍……”
她的说法很有趣,讲隋青竹时,是“隋先生”,而说到郭玉安时,则是“郭先生家里”。可见前者是自己的主意,后者则涉及全族。
“什么古籍?”太子忽然打断。
太子妃一怔,忙叫人去取,“可是有什么不妥?”
太子拍拍她的手安慰道:“或许是我多心。”
若如隋青竹一般,送的是自己用过的旧东西也就罢了,偏偏是古籍。
常言道,乱世黄金,盛世古董,如今大禄国内太平,但凡能称得上古物的,其价值远非寻常可比。
郭玉安出身大族,连他们家都可以拿来送礼的,又岂会是寻常物件?
不多时,果然有仆从取来一只平平无奇的锦匣,太子妃亲自打开,捧出一本书页泛黄的古籍,“就是这个了。”
太子一看,便双眼发亮,忍不住轻轻抚摸几下,又打开来,细细观看,赞不绝口,显然十分喜爱。
太子妃见了,不禁劝道:“既然殿下喜欢,不如……”
书卷字画之流非同黄金,也只有喜欢的才会重视,你说这是一件古董也罢,也若要说只是一本旧书,也是事实。
()郭家人分明是打着为世子贺岁的由头,孝敬太子。
太子骤然回神。
他用力吸了口气,再缓缓吐出,招手示意捧着匣子的仆从上前,自己又将那古籍摸了又摸,十分恋恋不舍地放回去,摆摆手,“挑人少的时候悄悄去郭先生家,说或许是管事忙中出错,误将珍宝送来,今特奉还。”
“是。”
待仆从离去,太子妃才又说:“殿下一生唯爱书画,千金易求,旧页难得,这也是郭家的孝心,便是留下又如何呢?”
太子苦笑摇头,“便是喜欢,才更不能收。”
拿人手软,纵然是师徒、君臣,有些界限也不能越。
郭家人这个档口投我所好,为的是什么?不过是太子詹事一职,可偏偏此事……断不能答应。
当晚,郭玉安亲自前来请罪,“殿下恕罪,臣近日偶感风寒,许多事力不从心,昏昏沉沉之际,竟误将自己平日把玩的旧书与送与世子的贺礼弄混了,该死该死,实在该死!”
太子便笑道:“孤知道先生素来稳妥,必然是这个缘故。”
双方都知道真相为何,但都默契地不戳破,借着台阶下来,一切便如春日阳光下的冰雪,消弭于无声。
郭玉安又告罪几句,亲自捧出另一个金色缎带绑着的卷子,“这是臣当年蒙受皇恩,侥幸得中榜眼时,陛下御笔亲批的考卷,虽只寥寥数语,然字字珠玑,臣视若珍宝,每每温故而知新……如今特将其赠与世子,还望不弃。”
太子听闻,忙叫世子亲自来接,三人当场打开,细细品读一回,颇有所得。
稍后郭玉安离去,世子亲自送到二门方回。
郭玉安全程欣慰、欣喜加内疚,可当上了车,车帘落下来的瞬间,便无声叹了口气。
他向后靠在车壁上,肩膀微微落了下去,“回府。”
太子不应,世子亦锋芒内敛,此事怕是……不成。
天元四十六年正月三十,在本年度的第一次大朝会上,天元帝陆续发布了一系列新的人事任免,其中最引人关注的莫过于两条:
任傅芝为太子詹事,擢升汪扶风为都察院左都御史。
此二人,傅芝在高丽一待近七年,其中诸多辛酸苦寒滋味自不必说。而汪扶风也从天元三十一年的左副都御史开始,先后两次调任,去往大理寺、国子监,后于天元四十年又重归右副都御史,十多年来几经辗转,如今终于晋升,殊为不易。
都察院左都御史之上,仍有右都御史,然现任右都御史为人宽和、不争,汪扶风名左实右。
看完这一系列人事任免,秦放鹤悬着的心才算彻底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