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完这一大口血,王绾又再次晕厥过去,在众人的惊呼声中,齐使懵然抬首望向那滩喷溅到地上的黑血,心中顿觉万念俱灰:完了,阳庆这叛逆狗贼,如今将王上的计划全打乱了,亦将我等之性命全赔上了!
在这一片混乱之中,他来不及想更多,只得立马又俯首磕头哭喊秦王恕罪、此事绝非齐王授意云云
明赫被立于丹墀前的扶苏抱在怀中,皱着小眉头迷茫看向被卫尉从拐角处押回来的阳庆,脑中一头雾水:难道史书记载有误?或是此人根本就不是那个西汉名医阳庆?
嬴政听着这心声,又看了看卫尉手中丝毫不见惊慌的阳庆,若有所思地再次转头望向王绾。
他倒认为,此人此举必有深意,正要开口询问缘由时,蒙毅已带着夏无且急急赶来,遂只得先命卫尉看好阳庆。
医士来了,众臣忙自发让出一条通道,夏无且面色凝重放下药箱,来不及擦拭额上密密麻麻的冷汗,便伸出手要为王绾把脉。
哪知他刚触及王绾的左手手腕,对方便倏然睁开眼,一时两人大眼瞪小眼,夏无且怔然疑惑不已——这等忽然晕厥之急症,他从未见过有人会自行醒来的!
大臣们见状却是喜出望外,无论是真心盼着王绾平安无事的关中权贵,还是担心王绾死于殿上有碍大秦国运的李斯等人,皆暗暗松了一口气。
嬴政疾步来到王绾身前,亲手将他从近侍怀中扶起,关切道,“爱卿此番感觉如何?可还有何处不适?”
王绾就着君王的手臂起身,连声称眼下只觉神清气爽并无不适,又一再为殿前失仪谢罪,君臣正一派其乐融融之时,他抬头却刚好透过人群缝隙,发现那摘走自己玄冠的齐人狂徒,正笑吟吟看着这处!
王绾匆匆朝君王谢罪后,便气咻咻拨开人群,冲上前一把揪住阳庆的衣襟,怒道,“好哇,无状贼子,竟敢当众羞辱本相”
说着,他便抬起右手准备掌掴此人,但在君王一声“爱卿且慢”的阻拦声中,卫尉已上前团团护住阳庆。
阳庆早就想解释一番了,却在齐使的怒目而视下不敢开口,只能尴尬地讪讪笑着。
王绾心头怒火愈发强盛,他堂堂大秦左丞相,今日竟被区区齐国方士这般羞辱,若不将此人除而后快,往后威严何在?
同时,他又升起更多的绝望与茫然:王上,如今竟连这分体面都不肯给我了吗?
思及此,不由老泪滚滚而下,王氏一族之荣耀,恐将断于老夫之手啊!
冯去疾于心不忍,正想开口劝解,嬴政已大步上前搀扶着他,指着阳庆笑道,“爱卿误会了,寡人猜测此人摘冠之举,正是想为爱卿治病啊爱卿吐完这黑血后,可有神清气爽之感?”
大臣们听完君王娓娓道来的分析,顿如醍醐灌顶——是啊,方才左丞相第一趟昏厥后,纵便齐人方士为他施了银针,醒来亦是浑浑乏力之状,倒是在吐出一大口黑血晕厥
后再醒来,精气神便骤然恢复如常了()
众人虽不知这是何种缘故,望向阳庆的目光却隐隐热切起来:此人竟能通过摘冠治病,想来定是从仙山神海间学得几分大神通之高人,齐王如此大手笔送来这异术高人,对我王确是一片拳拳忠心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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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无且喃喃赞道,“真乃仙人手段也!”
到了此时,卫尉已重新散了开去,听完前因后果的王绾,也忙上前朝阳庆激动拱手道,“我王之言令老夫惭愧不堪,原是老夫错怪阁下了,还请阁下包涵一二,老夫来日定备礼致歉!”
按理说,以强秦相国身份之贵重,便是列国君王亦要敬上几分,王绾纵便真误会了阳庆这齐国庶人,亦无须如此客气地致歉,毕竟在这时代,阶层鸿沟是客观存在的。
但他自昭襄王时代便在官场沉浮,如今见王上亲自开口为阳庆澄清,哪能不暗中揣测君王心意?想来,定是王上亦看重阳庆“摘冠治病”之神通了。
区区一个方士,达官显贵们自然不会看在眼里,但一个能被君王器重的方士却是例外——在咸阳这乱花迷人眼的秦国权力中心,谁不想悄悄拉拢君王身边备受宠信之人?
阳庆见对方如此纡尊降贵,忙还礼拜道,“小人着实无意冒犯相国,方才实乃无奈之举,多谢相国海涵体谅之恩!”
二人一番你来我来的客气后,很快,众人重新回到宴席之上,美妙的乐曲声再次响起,一场乍起的意外消弭于无形之间,晚宴用餐环节正式开始。
齐使脸上重新堆满了愈发欢快的笑容,连看向阳庆的目光都饱含着勉励,暗暗揣测着,若阳庆能寻得机会,将秦国三公九卿与秦王皆救上一两回,获得秦王信任一事岂非唾手可得?
思及此,他决定趁此机缘,将毒杀秦王的赌注全押在阳庆身上,遂在秦臣们对阳庆“摘冠治病”的津津乐道中,再次起身举杯敬秦王,谄笑道,
“唉,既然秦王已体察出异常,外臣便不敢再隐瞒了!实则,我王为表昆弟诚挚之心,这十三位方士,皆是命人从国中经过数轮选拔而来这阳庆非但通晓医术、精于炼丹,还曾在出海之时幸得西王母召见,得了些常人不可窥见之机缘,这摘冠而隔空治病之法正是由此而来但我王本不欲声张,想给秦王一个大大的惊喜”
西王母正是齐国祭祀之神灵,每岁夏至之时,齐王便会备上祭品隆重祭拜。(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