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娘没用;可是他没有娘了。
他躲在偏僻的宫殿里,憎恨着所有在此刻为太后祝寿的人,无论是皇帝还是朝臣,所有人都该死——然后一对少儿走了进来。
聚拢的烛火光里,玉雪可爱、粉雕玉琢的一个小孩,黏糊糊将小脑袋搁在另一个孩子肩上,相依相偎,无忧无虑。
他们看起来真好。
他们凭什么这么好?
郁修远自此注意到这位大小姐,可是这位大小姐一次也没有注意到他。
“大小姐……”郁修远的喉咙里充满了血沫,即使是在被凌迟,他还是用最后的力气牵起一个弧度很小的笑;他笑着,含混地说,“从前……陆舟有一次……从外地回来……”
他回想起当时的画面,他曾经反复回忆着这幅画面,以至于他的视线已经模糊了,这幅画面还是清晰的。
“你穿着红衣,从百花楼三楼一跃而下……”
身穿红衣的美人坐在酒楼窗前,百无聊赖地支着下巴,看着南州热闹的街道。忽然看到骑马回来的少将军,他的眼眸霎时被点亮,欢欢喜喜地推开窗,喊了一声少将军的名字“陆舟——!”而后就这么跳了下去。
“大小姐。”少年将军抬头,和他相视一笑,一点马鞍,纵身而上,伸出双手稳稳抱住了他。
肆意飞扬,美人如画。
——许多人都称之为佳话。
在这幅流传甚广的佳话里,没有谁发现还有他郁修远。
郁修远一直活在阴暗里,他憎恨明媚的、吸引到他目光、却又完全看不见他的大小姐。
“你们那么要好,凭什么你们可以……那么好……真是……”郁修远的声音越来越低,“真是让人嫉恨啊……”
郁修远死了。
哐当,刀脱落到地上,柳倾意识不清地站起来,灵魂忽然变得无比疼痛,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惩罚他杀了不该杀的人,又或者是杀了太多人,于是啃噬他的灵魂。他迷茫地看着眼前猩红的一切。他想他还恨许多人,于是他跌跌撞撞地出去,杀了皇帝、杀了贪婪的姜人、他好像还杀了一个似曾相识的年轻男人,可是这些都不重要了。
他越来越痛,似乎下一秒就会粉碎于这个世界。这种疼痛感让他感到委屈,他是忍不了这种疼痛的,他要去找谁撒娇。他飘飘忽忽循着本能找过去,在南州游荡来游荡去,终于找到一个地方,他毫不犹豫钻了进去。
他躺在一个人怀里,这个人怀抱很冰凉;他抬起手,触摸到了对方同样冰凉的下颌;对方的一切都很凉,可是再凉,也不会不记得。
“陆舟……”柳倾在他怀里蜷缩起来,“外面有很多人都欺负我……”
陆舟没有回答他。
陆舟真的死了。
他又掉了眼泪,鬼其实是没有眼泪的,可是他伤心欲绝,无声无息而又无泪地哭泣起来:“好痛……”
就在他痛到快要烟消云散的时刻,忽然有谁过来,抱住了他。
“大小姐。”
陆舟小心翼翼地抱起浑身是血的他,生怕多用一丝力量,就会让他彻底碎掉:“……我的大小姐。”
触碰的这一刻,陆舟看见了所有因果。看到他的大小姐为了报仇,决绝地将一支尖锐的金簪刺进心口。
他变成了一只厉鬼,杀了数不清的人,增添了无数恶业。
他随时都有可能被恶业侵蚀,烟消云散。
陆舟抱着昏迷的他,去无名山找到云沧。
陆舟祈求云沧,将大小姐背负的恶业转到他身上。
恶业一转移,他立刻感受到了要将灵魂撕碎的疼痛,但他忍耐着,抱住大小姐的手连抖都没抖一下。
恶业难消,唯有入轮回化解。
“我不知道我要去多久,”临行前,陆舟眷恋地抵住大小姐的额头,低哑地问,“你还会记得我吗?”
“别忘了我,”他流出了眼泪,鬼是没有眼泪的,他现在也是鬼。这两滴眼泪与其说是泪,不如说是血。
血滴落在柳倾雪白的脸上,如水入沙,深深印了下去,“我会回来找你的,大小姐,不要忘了我。”
柳倾安然地沉睡着,在他冰冷的尸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