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城背靠矿山,不仅有各种石矿,还有一座玉矿,城中最热门的职业便是采玉人,东肆街从头到尾拥拥攘攘地挤着各种原石铺子,这些铺子的大掌柜手上有乌城所有石矿的消息,虽然大多数人找上他们都是为了探听玉料。”
马车一路疾驰,临近乌城,刘媪对贺重玉讲起乌城的事宜。
“东肆街不小,所以咱们俩得分开行动,这没问题罢?”刘媪瞅着贺重玉。
贺重玉扬起下巴:“当然没问题,我的眼神已经练出来了,什么石头可不可用,我一眼就能看出来!”束起的马尾辫被她甩至身后,扫过车篷壁板,发出刷的一声。
刘媪嗔笑,“张狂。”她屈起食指敲了敲贺重玉的额头。
…………
东肆街口已经快被马车淹没,一座青布油篷的马车更无所稀奇,唯一教人感觉有些奇怪的是,马车里跳出一个舞象之年的小郎君,还有一个鹤发鸡皮的老太太,一老一小,举止亲近,穿着相仿,像是一对祖孙。
“怪事最近是很多,先头是个老头儿带孙子来赌石,现在又来个老太太……”倪六心里嘀嘀咕咕,面上却笑得像朵花儿一样,热情地来招呼。
刘媪一眼就看出倪六是东肆街上揽客的掮客,她拍了拍贺重玉,“你第一次来,倒是可以听一听他的,你打这头起,我从那头起,午后在街口马车这儿会和。”
于是贺重玉便跟着倪六,路上倪六的嘴皮子一下都没合过,滔滔不绝地讲着东肆街的大小铺子品貌,铺子主人性情,说着说着,倪六引贺重玉走进了一家名为“陶石坊”的店铺中。
陶石坊的规格在整个东肆街都算赫赫在前的,不过看到偏间中一群人围堵着,嘴中还叫着“见绿了!见绿了!”,贺重玉便有几分明白为何这家主人能在东肆街创下这么大的家业了。
贺重玉看见倪六熟门熟路地接过几枚大钱塞进了他的内襟,而倪六和贺重玉四目相对,他反倒没有一点心虚,露出了一个既憨厚又淳朴的笑容。
掌柜笑眯眯地迎上来:“这位郎君不知要寻些什么奇石?”
“我说了你这儿就有?”贺重玉挑眉。
“小店可是整个东肆街最大的石坊,在小店寻不到的,在别处就更寻不到了,即便在小店寻不到,但小老儿却敢拍着胸脯保证,能为你打探来有用的消息。”掌柜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我得先好好逛逛你家铺子。”贺重玉放眼望去,感觉掌柜说的话也不像信口开河,不说这满屋子的石料,光是几案上燃香的铜炉,里面一味流云片,可不是寻常店铺能经得起整日整日地用的香料。
贺重玉静静地走过每一个木架,端详着每一块石料,摩挲着石头的肌理,正在她凝神静气的时候,一阵喧哗传入她耳侧,她循声望去。
一个身材矮小,衣着简陋的老人被推搡倒地。
刚刚面对贺重玉温声细语的掌柜此刻却变得凶神恶煞,他伸出脚尖,踢了踢老人的腰,嘴里恶声恶气地骂道:“老不死的东西,要倒就倒外面去,你也不闻闻你这身臭气,还熏坏了我家的铺子!”
贺重玉眼神一冷,放下手中的石块便要抬腿上前。但出乎意料的是,那个老人并不像普通被欺凌的老人那般无助,她霍地爬起身,利落劲和刘媪有得一拼。
“你个良心踩在脚底板的烂脓生疮的东西,当年连饭都吃不上去偷人家的馒头被打得半死,要不是我相公看你可怜好心收留你,你哪儿来的命活到今天,呸,绝代的狗杂种!我让你知道我老婆子的厉害!”
那老人身量小,嗓音却不弱,一开喉咙连偏间的赌石客人都睁大了眼睛来看这边的热闹。
掌柜气得眉毛胡子倒竖,刚要开口,被老人横起一头锤正好砸到肚子,砰通坐倒在地上,捂着腹部痛得直抽搐。
老人一把将散乱的花白鬓发抹至脑后,冷笑着环顾四周,被她目光扫到的仆役立刻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老人见状冷嗤一声,拍着桌板喊:“姓陶的那个王八羔子呢!让他出来!”
这时内室的门帘掀开,走出一个相貌儒雅的中年男子,他摸着胡须,脸上笑得和气,仿佛老人刚刚一通闹在他看来无关紧要,不必动怒。
跟那个洛京姓薛的很像,贺重玉看出他眼中没藏好的怨毒,就是这人可比姓薛的丑多了。
“婶娘啊,您老今日怎么有空登门,老赵,你也真是的,这可是我陶有德的婶娘,你怎么能如此无礼啊,快去沏茶!”陶有德先寒暄了两句,然后扭头朝赵掌柜怒气冲冲地责备。
“人前装个屁!”老人嗤笑,又一掌拍得桌板砰砰响,“把银子拿来,拿了我即刻就走!”
“什么银子啊,婶娘,你可不能倚老卖老来敲诈我,咱们虽然是有一些远亲,可哪有远亲这么明目张胆上门来讨钱的?我操持这个铺子也不容易啊,你三天两头上门讨钱,头两回我顾念亲戚,都满满当当给了你,你这回又上门,我是如何也不会同意的,不然我这铺子还开不开了?”
陶有德话里话外都暗示老人行为无状刁蛮。看戏的客人也都对老人指指点点。
“嘁,这些外地人懂个啥。”
贺重玉猛地一扭头,身边站着的不是倪六还是谁。倪六搓搓手,朝贺重玉露出一个谄媚的笑,小声道:“郎君出手大方,小人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过意不去,这不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