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巧见她步子慢了下来,还一会攒眉一会抿嘴的,显然有心事,她探过脑袋,歪头问她:“姨娘想甚么呢?”
绿莺看了她一眼,哦一声,道:“想纯儿呢。”
春巧一怔,连忙道:“奴婢已经知道她甚么毛病了。”她扭头鬼祟似的左右望了望,见四处没人,离着芝兰院也远了,这才神经兮兮道:“姨娘啊,奴婢觉得纯儿小小姐应该是小鬼上身了。你看她,去了花圃不揪花也不拔草的,跟驴子似的打滚儿,还不时跟自己傻笑,回去被娘骂了反而更高兴,乐得跟捡了大元宝似的,这肯定是小鬼上身了,想必是淘气鬼。咱们应该告诉大姑娘,让她请个神婆跳跳大神儿。”
绿莺本来认真听着,却越听越离谱,懒得理春巧,只没好气丢了句:“那你去说罢,我可不去找打。”说完自己蹭蹭往前走了。
怎么还不信嘞,春巧撅撅嘴,恨恨地跺了跺脚,这才屁颠儿屁颠儿朝姨娘追了去。
穿过玲珑院月亮门,十几步路在眼前,对面就是房门,男子的粗犷与秩儿的顽皮,清晰地印在窗棂上,带着影带着音,活泼生动。绿莺放慢脚步,慢得不能更慢。她想轻一点,慢一点,她要小心翼翼地触摸那个美丽的泡沫,然后宝贝似的掬在手心,妥妥当当安放,一生珍藏。
步上台阶,站在门前时,抬手推门,那手竟微微颤抖起来,她怯了。不知为何,她有些羞涩,用不用彩排一下一会对他说甚么?第一句说甚么?第二句呢?是抱歉地跟他讨饶,还是依然如之前的理直气壮?
呵,绿莺,你以为你在唱大戏么,还彩排?做你自己,勇敢去罢。
她笑出了声,然后推开门。
第153章
房门被从外头阖上,她却停在门口,目光穿过浮沉,到达她最爱的那两个人。零
一眼万年,说的是短短一瞬间仿佛过了很久,绿莺此时也有这种感觉。不过短短几日未见,可今日经历这些事,心绪几番震荡,再与他相见,犹如相隔数年,竟有了思念与陌生感。
冯元正坐在床沿,满脸笑意看着闺女,豆儿在床上走走跳跳,时而踩踩被子卷,时而躲于爹爹身后罩住他的眼睛,鸳鸯枕被她当成木马,哒哒骑着喊“驾驾”。当门扉轻轻响起的时候,父女两个一齐回头,豆儿娇声喊姨娘,冯元见了她,先是眼睛一亮,却像烟花一样短暂,紧跟着脸一端,冷哼了一声:“终于舍得回来了?”
他怎么就这么可爱呢!他摆过无数冷脸,绿莺也最厌烦他如此,总爱冷漠,总爱动怒,可此时此刻,她忽然想哭。人们常说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这到底谁说的,她一定要打他!简直没有道理。当爱已成往事,彼此分道扬镳,当初的荣辱与共,最后却成了你一个随意的眼神都再不会与我有关,这又是多么可怕和残忍的结局。冯娴如今洒脱,她却做不到,她不要与冯元分开,不要他的世界里从此没有她!
他就在那里,不是遥不可及,只要伸手就能够到。脚步不再怯懦,绿莺忽然拔腿冲向他。裙摆翻飞,像一朵正在绽开的青荷,冯元眼前一花,心里正跟着一乱,还不及反应过来,那枝娇嫩的小荷就从远处的池塘一跃而出,连根带须地长在了自己脚下,等他去日日浇灌爱抚。绿莺跪坐在他身前,双手抱住他的腿,头靠在他的膝间,用脸颊来回蹭着,像小猫一样粘人。
闭上双眼,两行眼泪偷偷滑落,话确是笑着说:“甚么舍得?又怎么会舍得?这个世上只有你对我最好,娘早早走了,她不要我,爹把我卖了,他也不要我,只有你,你一直在我身边,没有抛弃,没有推离。”她收紧双臂,越加将他的腿牢牢抱住,似是想用尽全身力气,轻声默念:“多谢你,一直都在。。。。。。”
冯元望着她的脑瓜顶,怜爱地轻抚着她的头发,一下又一下,心中倒是有些不大自在,在他记忆中,倒从没听她说过类似这种的“奇怪”话,煽情、让人动容,仿佛分离过十年八载似的。他忍不住揶揄她一声:“怎么了这是,之前还跟杠头似的顶我,油盐不进死倔的,今儿倒成了软脚猫咪了?是不是瞧上甚么好东西了让我给你买啊?”忽然想到甚么,他给她下鱼饵吊胃口:“是不是想要珍珠粉?”
绿莺抬起头,眨巴眨巴湿漉漉的眼珠,好奇问:“你怎么知道珍珠粉的事?”
这才瞧见她竟是哭了,冯元一愣,连忙伸手替她擦拭脸上泪珠,有些慌了神:“怎么说着说着话,就又哭又笑的,跟你原来怀豆儿时一个样。”这么一想,他忽然又喜又惊:“莫不是有了?”绿莺好笑地摇摇头,他这才记起来,自从葵水那日吵架后,就从没同房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