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前,又招了大夫,着重给豆儿和那日押送李老汉出府门的几个下人掐脉,可算最后是虚惊一场。
连冯元下衙回家时都被灌了碗又苦又涩的板蓝根水,想他一直身体强健,多年不曾喝药,这一下将他苦的直想骂娘。整座府邸差点成了人间炼狱,他恨地牙痒痒,心道那李老儿命好,投生为绿莺亲爹,否则他非得去掘坟鞭尸不可。
又是一场雪降下来,绿莺望着窗上雪影,喃喃地仿佛在自言自语:“他。。。。。。下葬了么?”
春巧正坐在小凳上打络子,闻言顿了顿,抬头瞅了她一眼,忽而觉得有些可怜,犹豫一番才开口道:“嗯,葬了,是房东张罗的。说起来还真是个好心肠的房东呢,李老爷这晦气事儿办得不上道,房东面上骂骂咧咧,可还是帮着给殓完葬完烧了值钱。他就葬在。。。。。。”
“别说!”
绿莺摇头,看着她,轻声启唇:“别告诉我,我不想知道,这个人就当过去了,再也与我没任何关系了。”是怕自己将来心软?反正此时此刻,她不想再见到这个至亲之人,也不想去为这世上最后一个至亲上坟上香,她过不去心里的坎儿。
生死更替,生命是陨落和初生的过程,反反复复,没有终止。绿莺的第二个孩子,是在送走世上最后一个亲人后有的。
说的不太准确,应该是:在送走亲爹后查出来的。
还要回过头提一提那掸醋的事儿,掸醋一事持续了三天。这三天府里是天怒人怨,吃饭、睡觉、做活、嚼舌头,干甚么都是一股酸味往鼻子眼里钻,醋闻多了会有种想吐的感觉,所以下人就整天持续在一个吃完饭就想吐,不吃还饿得慌的状态。记得春巧当时还奇怪地问她:“姨娘啊,你咋不怕酸嘞?”
说不怕都是轻的,她家姨娘根本就是优哉游哉地在享受,就跟猪八戒吞了人参果、白骨精吃了唐僧肉一样。
这不,嗜酸,招大夫一来,有喜!
第164章
几个月倏忽而过,二月时,冬雪消融,大雁北迁,花骨朵开始争相露头。
初春正是风寒频发的时候,连一向身骨硬朗的冯元都忍不住破天荒地病了两场,灌了好几碗苦药,康健了十几年,这一病,直犹如闸门豁了道口子,来势汹汹,拖拖拉拉半个月才好。
夜里就寝,他将手搭在绿莺的肚皮上,温柔地一下一下抚摸,尽管没甚么表情,可绿莺仍从那双带笑的眼睛里察觉到了他的喜悦与期待。未几,肚上的动作骤停,她奇怪地望过去,就见他那张脸忽然松垮垮的,像是想到了甚么不让人愉悦的事。
她碰了碰他:“怎么了?”
“都五个月了,我记得豆儿那时候动得还挺频繁的,怎么他却这么老实?莫不是这胎又是女娃?”
冯元有多么盼望这个儿子,此时就有多么地患得患失,不过绿莺却有种预感,这胎绝对是男丁。抬起头,她正要笑着说些甚么,却忽然顿住。她愣愣地望着冯元的鬓角,那里有几束亮霜霜的银光,唯恐是灯光反射出的错觉,她凑近,轻轻拨弄开头发,等看清了,忍不住就有些喉头发哽。他虽不算年轻,但保养极好,自来头发乌黑浓密,可不过几日过去,竟冒出了白丝。还有,朝夕相处来不及觉察,此时认真一看,他的两颊都凹陷了,从甚么时候开始的,他竟瘦了这么许多?
“找甚么呢?”见她拨来拨去,冯元握住她的手,有些不明所以,发束不用自己梳,他便也极少照镜,还不知道自己已经鬓发染霜。此时忽然若有所觉,抬手抚了抚,并不当成大事,倒是她反而一脸如临大敌的模样,让他好生嗤笑了一通:“到年纪了,头发哪有不白的啊,又不是长生不老的妖怪。”
是啊,这就是衰老,漆黑的头发会一点一点白下去,人会渐渐消瘦干瘪,腰背岣嵝,腿脚不好使,病一件一件找上来,慢慢地,慢慢地,人就会。。。。。。枯萎,死去。他也会死罢?绿莺觉得胸口有些发闷,涩涩地透不过气来,眼中也生了一层水雾。那眼神可怜巴巴的,像一条被主人遗落的小奶狗,冯元叹了口气,怜惜地将她搂在怀里:“我头上白头发多么?”
“不多,不到十根儿。”绿莺笑着摇头,哑着嗓子回道。
在脑中搜肠刮肚地挑着人选,他说道:“那你怎么还委屈上了,说起来我还算年轻的,朝里有个王大人,三十好几就成了白头翁,还有个杨大人,跟我不差两年,牙都快掉光了,你说说,跟别人一比,我是不是算福气大的了?”
绿莺破涕而笑。
因着山西河南等地开春时旱情严重、疫病泛滥,旱情没法子解决、国库没银子赈灾,官员们人人夹着尾巴上朝。这等天灾人祸,谁都没法子,可皇上不干啊,非得逼着自己的官想辙,规定每人每天都要上一封折子,更有甚者已经成了皇上此时的出气筒,或被罢或被贬。冯元之所以会病,也是近来耗费心神,再加上书房熬夜写奏折而着凉造成的。到底是不惑的人了,身子再也不是铁打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