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地不宜久留,我听说那些查案的都有任务,每月得破多少案,无头案就找人顶包,有权势的杀人了,还能狸猫换太子呢,被斩的根本不是真凶,那些王爷侯爷家啥的,杀了人照样外头有滋有味地逍遥着。”
这点绿莺明白,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可到底同不同罪,被蒙骗的永远都是最底下层的老百姓。她起身开始收拾,用过午饭后便赶了车离开。
这回的车跑得快了些,绿莺一手捧住肚子,一手紧抓窗框,一直颠簸到傍晚,才抵达汴京城。
皇城脚下,抬头望着翘着角的屋檐和斑驳的墙壁,夕阳将他们染红,又带下来一片阴影,市井糟杂,宁静祥和间掺着熙熙攘攘的纷扰,治安好,民风好,这是座快活城。
只是离了短短几日,绿莺却生出了些许陌生。说起来,她十四到汴京,如今也十六了,两年过去,却从未在这里找到过归属感,总觉得自己既然是棵浮萍,就随波逐流地咬牙挺着,在面对刘太太的苛待和之后与冯元相处的所有不如意时,从未想过去改变、去颠覆、去推翻。
她被欺负被羞辱,虽难捱却也觉得可以忍,可人不是应该为自己活着么?她无父无母,没有牵绊,为何要去委屈,为何要去受罪呢?
人生最重要的,不是不明了,而是好不容易明了后,却没决心去做。她是幸运的,及早拽回命运的缰绳,转过命运的齿轮。跟着心走,便是自在。
放下轿帘,绿莺决绝地收回视线,过客匆匆,她不过是这偌大汴京城里飘过的一粒沙罢了。
第102章
绿莺在汴京不敢多加停留,虽有句话说最危险的地方也最安全,但那是没别的路好走的情况下才不得不如此。十条路里任选一条,被找到的可能性只有一成。可放着另十条不选,盲目自大非要赌一把,蜗居在敌人腹下,那危险就是五成了。
三人赶着车,从东门出去。绿莺收好羊皮地图,已将前路摸好,一路北上,东北角就是隶属于永平府的蓟州镇。穿过蓟州城门,再往正北方向走到大宁卫,大宁的东北一方便是荆州了。
这时,车前的刘伯笑着扬起了嗓子,颇为遗憾地说道:“到钟翠山了。可惜了不是晌午,要不小媳妇你还能上去拜拜。”
闻言,绿莺浑身僵如大石,冷汗珠子哗一下从毛孔中陆续窜了出来,脑门、脖颈、后背、膝窝,顿时凉飕飕的。
钟翠山!在这里,她与菱儿被劫,侍卫无一生还,菱儿远嫁草原。凶徒虽已被那小王子打下山崖,可她一回想,依然觉得凉风阵阵,血腥味也仿佛一点一点顺着门窗蔓延进车里来。
绿莺的手死死抠住身下座板,胡乱摇着头,隐约夹着呜咽冲口而出:“刘伯求你,走,快走!离开这里!”
单婆婆被她面上的狰狞吓了一跳,往后靠了靠,大张口舌地瞪着她。半晌才讷讷道:“小媳妇这是咋了,快缓缓,可别弄惊了胎气啊。”
马车飞驰,不久便将钟翠山远远抛下,直到山尖都看不见了,绿莺才惨白着脸放下心。
永平府辖内的蓟州镇离京城不远,走快点三两个时辰便能到。
刘伯回头问询了绿莺一句身子可还行,便将鞭子挥得更狠了些,打算赶着到蓟州城外。那里茶寮有人,在那里窝一夜也比在路上睡下强,赶路最忌在荒郊野外停留,只要人不困马不乏,车子最好不要停,谁知你是不是已成了旁人眼中紧盯的肉呢,在这乌漆墨黑的夜晚,没准就有好几双眼睛看着你呢。
随着天越来越黑,风也越刮越硬,三人风尘仆仆赶到了紧闭着门的城下,要过几样吃食后歇在了茶寮中。
人在绝望的时候,往往能将生死置之度外,往日所追求所在意的,名利、享受、佳肴、陈酒、美人,都成了不稀罕再看一眼的浮云。而且,胆子也会变成一座山那样大,心会变成石头一样硬。曾经,绿莺整日被愧疚与梦魇折磨,这才冒死选了逃奔之路。
可此时,远离汴京,望着冯府以外的深远天际,即便是深秋,感觉风是那么轻柔,黑暗中昂藏的树也比冯府的茂盛。
一片生机勃勃下,全是希望,绿莺的心又回复到曾经的绵软,她开始会怕、会怖、会胡思乱想。
黑暗总会将一切未知放大,她有些躺不住,不时会掀帘往来路瞅去,昨晚的凶手,是真的没看见她,还是没打算杀她?那会不会反悔,又追杀过来灭口?紧紧盯着那黑黢黢的一条官道,她偶尔会错觉那里会突然杀出一人一马提着大刀淋着血的身影。
所幸冲破黎明前的阴沉,天明后,这种惧怕便淡了,等一路辗转到了大宁卫时,绿莺便觉得彻底安全了。这里设置了都司,为边防要塞,重兵把守,那凶手想必不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