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长稳当当坐在当先的圈椅上,面对众人,威严重重。静了半晌,等人都停下了窃窃私语,他先是轻慢地扫了眼被辟在一处的绿莺后,才朝大家伙高声道:“那么就都来说道说道罢,关于李香芹一事,怎么个解决法?”
提起这个陌生的名字,绿莺先头还是一愣,马上反应过来,这是她路引上的假名。没错,她隐瞒身份、造假身世,可碍着谁了,又害着谁了,即便做错也只是这一点,其他的一概与她无干,至于这么大个阵仗对付她一个弱女子?
村长这话一落,如泄水闸。众人你说一句我言一嘴,提的建议不外乎有三:将这妖女烧死了事;赶走,赶到山里喂狼;送官。
绿莺觉得自己仿佛是身在祭台的牛马,看着众人七嘴八舌,唇口翕动间,便将一条人命如此草率地摆布,深觉匪夷所思。她如身处梦境中,怎么也想不明白,他们是凭着甚么以为她是罪魁祸首,又在哪里见过她施妖法了?
村长抬起手,众人立马安静下来,他闭上眼陷入思索。
半晌,睁开眼,他神色复杂,开口道:“还是要遵纪守法的,草菅人命不可取。”
众人接过他的眼色,瞬时了然过来,大宁卫离得近,哪能跟荒山僻壤似的,把人说弄没就弄没了。
村长指了几个壮丁,负责押人。
其中一个中年汉子瞅了眼绿莺,朝村长轻咳了一声,欲要说话。
绿莺好笑地望着他,这是那日替她钉窗子的唐蒙,朴实羞涩,说两句话就不好意思地嘿嘿笑着挠头。唐蒙与她视线相对,连忙不自在地错开眼,仍是坚持问道,声却小了些:“用不用绳子捆上啊?”
“当然得捆着了,万一是个黄鼠狼精转世的,逮着个洞不就跑没影了?”众人抢白,不错眼地盯着绿莺,仿佛不经意个疏忽,她便能遁地而走。呵,真是抬举她了。
其中有送她鸡的胖婶,还有初来那日,帮她铺床的慧婆婆。一个个都换了面目,是之前他们太过伪善,还是自己真的带来灾祸,让他们突然地嫉恶如仇起来?
绿莺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嘴角渐扯渐大,冷不丁竟然笑出了声,一片呜呜嗡嗡中,这道清脆的笑声,如针一般尖锐,像嘲讽,也像自怜,更像是一种不解。她也搞不懂自己,为何要笑,笑的又是谁,该笑自己蠢,还是别人蠢,反正就是觉得好笑,太好笑了。
众人面面相觑,瞥向她的目光有惧怕的,有防备的,有鄙视的。
这时,一道声音随着脚步声一起出现,口舌清晰,让每个人都听了个真亮:“弄清楚了,爹,可别再冤枉好人了。”
唐重八呼哧带喘地赶回来,朝众人喊着:“我打听了,卫所的官兵今年改在对头山底操练。”
“可这跟咱们有甚么关系?”村长奇怪。
重八喘了几口气,慢慢道:“爹,各位叔伯婶娘,一切都是操练惹的祸,与香芹妹妹无关。操练得可是震天响,不过咱们这头听不见,可那些□□黄鼠狼的,机灵着呢。你们想想,往年地动时,是不是那些小畜生最先搬家?那些搬来的青蛙,原本是山上水里生着的,这不,感觉地动山摇,可不就下山安窝来了?还有黄鼠狼,最奸了,受惊后性情大变,咬得满嘴血也要咬破那篱笆,非得将鸡吃到嘴不可。这些小畜生咋想的咱也猜不透,没准误以为要死了,想做个饱死鬼罢。”
“还有那桃花。我去山那头看了,人家练兵肯定不能随便让人遇着,但我也不算白忙活,发现那头山上的白蚁窝,全空了。我回来一瞅,扒开桃树下,根都让蚂蚁啃了,你们看看,那桃花芯里的蕊,是不是又黄又蔫的?”
众人连忙屁股离座,走到墙根下晾晒桃花的簸箕旁,拈起来看,果然如此,顿时深以为然地附和:“是啊是啊,果然病了,这花都病了,酒能不苦?”
唐大力最关心的当然是另外一事:“那唐冒家的儿媳妇,还有我那婆娘,这俩人儿,咋回事啊,底子都是好的,没病没灾的这些年,怎么平白无故生个孩子,就这么不顺了?”
提起这个,重八神色复杂地瞅着唐冒儿媳妇:“这两日我问过人了,早产那日,晨起石头上有苔,你在河边洗衣裳滑了一跤。”
闻言,唐冒儿媳妇脖子一瑟缩,那日摔了下,瞒着相公,没成想夜里就发动了,当时也没想到是因为那一出把孩子摔下来了,后来村里陆续发生怪异的事,她便也跟着人云亦云,以为是绿莺给妨的,随着大流同仇敌忾。
“至于嫂子。”重八没好气地瞪了眼大力媳妇,朝唐大力道:“大力哥你以为生孩子就跟生个蚂蚱子似的?你看看我那小侄子,脑袋比蹴鞠还大,嫂子能不难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