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是补救缓和的话,到最后难免又衍变成了威胁敲打。他总是能将话往噎人了、往让人下不来台的方向说。这也是个本事呢,绿莺没好气地腹诽道。嘟起嘴,她气呼呼地嗔了他一眼,“瞧你说的,好像我是个多虚荣多猥琐的人似的。”
说着说着倒把自己给说笑了,冯元却没笑,有些寂寥地说道:“冯佟氏当初也不是现在这样的手辣,也不知怎的变成今日模样。我自然知道你是甚么人,这不是怕你哪一日性情大变,提前给你提个醒嘛。”
“我不需要,”绿莺摇摇头,轻抚着儿子的脸蛋:“我现在是甚么样的人,将来还是甚么样,天宝是我儿子,我当然会为他好,这个你担心得有点多余了。”
她不喜欢他拿她与冯佟氏比,冯佟氏会做甚么不代表她也会做。冯元何许人,自然察觉出她语气淡了下来,也觉得大喜的日子自己说的话有些不中听,连忙抓起她的手捂在手心里,压低声气改口道:“好好好,是我多事,不说了不说了,你莫生气,月子里可轻忽不得,否则会影响以后的。”
前话说的还挺体贴的,这最后一句听得人心堵。
“以后甚么?”绿莺斜睇了他一眼。
“当然是生儿子啊,一个天宝不够,你好好养身子,将来再给我生俩。”语气那叫一个理所应当,当她是甚么,老母猪么?
她还年轻,以后肯定还会有孩子,这是事实,可此时心气正不顺呢,从他嘴里再听这话,是怎么都觉得委屈和压抑。
“当初你将我从刘家接出来,那时候可不是为了生儿子的,怎么现在我倒成了给你生儿子的长工了?你到底是爱我这个人呢,还是爱我这张肚皮?”
怎么能不委屈呢,怀豆儿时气色没多大变化,可这胎,脸上有了斑,肌肤泛黄,肚皮松垮垮的仿佛贴着一层酥烂的破皱猪皮,只要一想到这些,她心里就控制不住地抑郁。珠钗掉光了珠子成了秃头、宝石被刀子划成蜘蛛网、绸缎被虫蛀地满是窟窿后,这些平日的爱物在主人面前注定会沦为失宠的命运。绿莺觉得自己此时面对的就是这个局面,黯淡无光,狼狈腐败,他面对着这张脸,会不会厌烦恶心呢?
她好希望这时候他能依然如往常一般说一句“你很美”,或是言语两句爱她之类的话。当然,他刚才已经将“我心里有你”说了一遍,可是不够,他要是再说几句不嫌弃之类的话就好了。关于她问的他是爱她人还是肚皮的问题,其实心里也明白,哪能是肚皮呢,又不是只有她有肚皮,会生孩子的人还少了?但她就是想听他亲口说嘛,现在她面对自己这番史无前例的丑模样,自厌极了,很是需要他的赞美和安慰。
绿莺用鼓励的目光看着他,用期待的脸对着他,心花像小鱼一样翻滚,在她紧迫盯人的情形下,冯元懒洋洋地开口:“当然,要不然你还以为自己是甚么?我要你不就是为我生儿子的,否则白养你做甚么?养猪还能出栏了宰肉吃呢,你可甚么用都不顶,白白浪费米粮浪费衣裳。”
瞅瞅,这是人说的话么?绿莺瞠目结舌,半张着嘴成了哑巴。眼睁睁看着他挑着一边眉毛,嘴角噙着促狭的笑,一脸揶揄地逗弄她。他一直严肃正经,少有打趣她的时候,这在之前她看来一直是遗憾,试问,男女间若没了打情骂俏,只剩下你喝水来我递茶,你洗脚来我推拿,那与丫鬟有何区别?好不容易逗回闷子,还尽是损人的话,她可咽不下这口气。
抬起头,绿莺柳眉倒竖,就要启唇说些甚么。那厢冯元眼里笑意渐浓,往后轻轻一靠贴在床尾柱上,好整以暇地望着她,好似也在等她回嘴,明显有着宠爱包容之意。
第169章
“那好,等我再给你生两个儿子,我们就两清了,到时候我就走,你可不许拦着。”
绿莺面上带出几分泼辣来。输人不输阵,礼尚往来,总要刺上他一句,否则会更委屈的。其实她在他面前的态度因时而异,平时对他是有些惧怕的,否则也不可能遇到难事时总是不敢冒然张嘴,可他逗趣的时候,威严中会有几丝和乐,她倒能大着胆子尖牙利齿一回,因为她知道,在这一刻,只要说的不是原则性或是与冯府大事相关的,无论说甚么,他都不会生气。她敢说离开的话,却再不会离开,这一点他当然知道。
“好啊,看你到时候有没有本事走出冯府半步,敢离开我,就打折你腿。”冯元轻飘飘横了她一眼。
话头是她起的,不起不舒服,可说着说着更堵心了。身子想拧向床里头,可一动身下就生疼,她也只能将头撇到一侧,赏他半个后脑勺,闷声咕哝道:“你就从来没对我说声好听的,不是威胁我就是警告我,人家话本里,男子都会说情话的,肉麻亲切,让人听了脸红。你好像没跟我说过半句,这叫心里有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