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由她多想,教习先生终于踏着铃音一步站在了学舍讲台上,原本嘈杂学堂顿时肃静下来。
外阁学堂自然也是分班,班不分高低,每个班都有一位班师,专门负责本班所有弟子在课业与修行方面事情。
据说班师要求比其他教习先生要稍高一点,但对于还在万物生中最低级外阁弟子来说,班师究竟还处于万物生合道境,还是已经推开了那扇道门,入了夫唯道金丹境界,本质区别并不大。
虞绒绒所在班级班师是一位素来不苟言笑瘦小耿姓老头,外阁班师们虽然人手一件浅灰色制式道袍,却也唯有他真永远都穿着这件道袍,直到穿得脏旧破烂也不换。
耿班师表情总共分为两种,一种是眉头紧皱,一种是眉头微皱。
而此时此刻,走进来耿班师眉头紧皱,显然心情并不多好。
耿班师心情不好时候,讲课便会格外艰涩,课后作业也会格外更多一些,而虞绒绒注意到了更多一点事情。
讲课停顿间隙中,耿班师目光在她身上足足停了十五次。
每一次停留之后,瘦小老头子眉头就更紧半分。
都到这个地步了,虞绒绒当然也已经明白,耿班师心情不佳多半来源于自己,且他显然也想要自己明白这件事。
所以放课后,虞绒绒硬是磨蹭到了所有其他同窗都离开学堂,再绕过学堂,果然看到了等在这里耿班师。
窗外鸟鸣清脆,踩过落叶微脆声与其他嬉笑混杂在一起,却没有压过耿班师一声长叹。
瘦小老头眼珠浑浊地看向虞绒绒,再吹了吹自己没几根胡子,丝毫不觉得自己这个表情和动作好似蹲在街边墙角下晒太阳混混度日糟老头子,而非御素阁仙风道骨班师。
然后他才冲着虞绒绒使了个眼色,一老一少就这么踩着满地落叶,向外阁后峰崖边走去。
耿班师背着手,微驼着背,他每一步都踏得很慢,向前速度却并不慢,枯叶在他脚下也有破碎,却没有任何尘土扬起。
“真就这么着急?”耿班师在踏出某步后,突然开口问道。
虞绒绒沉默片刻,恭谨道:“人生苦短,确实有些着急。但更关键是,如果不着急话,人生真就要……苦短了。”
风吹起耿班师稀稀拉拉却执着地聚在一起胡子,他听了虞绒绒话后,一言不发地又向前走了几步,在一棵叶子已经黄透了树旁停下了脚步,再抬头看了许久树叶,倏而怒道:“再苦短也不能这么堂而皇之地贿赂我!你知道丸丸那个狗小子往我家塞了多少钱吗?”
“……那、那下次我让他低调一点?”虞绒绒想了想,诚恳道。
“重点是低调吗?重点是贿赂!!你这么贿赂我,我被其他人举报了可怎么办!小老头我一把年纪了,晚节若是不保,我家孙女可不得嘲笑死我!”耿班师转过身来,吹胡子瞪眼道。
虞绒绒心道虽说如此,也没见您不收啊,她轻轻咳嗽了一声,才道:“耿班师您不必担忧,没有其他人。”
耿班师一愣。
“没有其他人意思就是……您有,大家都有。”虞绒绒慢慢道:“法不责众嘛,再怎么样,想来也不会有人想要把外阁和中阁所有教习和班师们一窝端了。”
耿班师倒吸一口冷气,脸上怒意更盛几分:“呸!钱多得没处花了?!你们虞家几千年攒下来钱也不是让你们两个小兔崽子这么挥霍!和燕老妖婆赌这口气犯得着吗?你天生道脉凝滞,虞家养你一生不好吗?这中阁进与不进,有区别吗?!”
“钱确实很多,时而也确有无处可花感觉。这样倒也不算挥霍。别都可以忍,这口气不想憋。道脉我会想办法。有区别。”虞绒绒一口气回答了他所有问题,然后在耿班师不可置信表情里,继续道:“区别很大。”
耿班师脸上表情慢慢沉静下去,他似乎明白了虞绒绒意思和决心,却到底还是有些恼怒——当然,此时恼怒已经更多地来源于虞绒绒那句“无处可花”——他一甩宽大脏灰道袍袖子,悻悻道:“随你折腾,但提前说好了,钱我不退,事也不归我管。但花钱也不能不做事,所以我只做一件。”
虞绒绒看着耿班师扬长而去背影,追问道:“什么事?”
“保住你小命,一次。”
顿了顿,他又想起什么,摆了摆手,有些不耐烦地补充道:“摘草时候死了话,可不关我事。”
一个外阁班师而已,无人见过他御剑,也没见过他用任何道法,所以全班对他境界猜测都是合道甚至不过筑基上境。虽然教他们这群尚且可以被称为凡人弟子绰绰有余,但到底大家还是悄然少了些尊重,上课更散漫嬉闹了些,耿班师除了眉头紧皱,确实也没说过什么,好似不愿得罪这群有些背景弟子。
但此刻,耿班师在说保住虞绒绒小命时候,带着点仿佛被坑了一样不甘心,却又分明像是在说一件平平淡淡小事。
耿班师消失在虞绒绒视线里,再一步踏入云霄,重新落地时候,竟是坐在了御素阁中那片稠蓝谷底不渡湖边。
破烂衣衫小老头儿不知从哪儿摸出了一个小马扎,塞在了身下,再随手折了一根长柳枝,就这么扔进了水里。
“老耿啊,还钓鱼呢?都钓了三十年了,有过鱼上钩吗?”一道声音幽幽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