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亨不解的看着她,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不拔钉子,反而和他报上姓名来。
怀瑾迎着这目光,干笑道:“我怕您等会疼得受不了,所以先和您说会话,好让您别那么紧张。”
毛亨笑了一声:“阁下倒是有些诙谐,无事,拔吧。”
怀瑾把他的脚放在软布上,一边引开他注意力,说:“其实我是女子,前些时日我休了我夫君,回了娘家。今日到这里,是因为我夫君来这里寻我,我不想见他。就想着,在这驿馆里躲个十天半月。”
“竟有……”毛亨果然感觉到惊奇,怀瑾便立刻动手将钉子拔了出来,毛亨嗓子眼里发出一阵呜咽,然后安静下来,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怎么样,注意力一转开,是不是觉得没那么疼了?”怀瑾迅速的把灶灰包在他脚上。
毛亨抽抽两声,老迈的脸上露出笑意:“声东击西之法么?你这女子倒也有些主意。”
“倒还谈不上兵法,毛先生高看我了。”怀瑾也是一头汗,她在铜盆里净了净手,转头看见毛亨眼神古怪。
怀瑾以眼神询问,毛亨道:“这是老朽准备用来净面的水。”
“我再去给您打一盆?”怀瑾讪笑一声。
毛亨摇摇头,拿出布条将伤口包住,慢悠悠的和她说着话:“听你说话颇有章法,还知声东击西是兵法,可见好教养,不知是出自哪个世家的女子?”
“怀瑾的舅父,是西楚项氏。”她这么说。
老人却又摇摇头:“楚国女子温婉多情,不似你这种……休夫?倒是第一次听见,新鲜得很。”
言语中并无斥责之意,仿佛只是一件寻常小事,怀瑾当即便想,这老头想必是个见多识广之人。
正想着,毛亨又问:“老朽看你拔剑收剑很利落,不像是短时间练出来的,你的家族还让你学这些吗?”
“我曾拜到一位大儒门下,君子六艺都学得一二。”怀瑾交代说,她拿起豆灯准备告辞了。
毛亨又问:“哦?大儒?是哪一位?说不定是我好友。”
口气很大啊,怀瑾心里笑着,她的师父是大名鼎鼎的荀子的徒弟,可不是跟谁都能做朋友的!
于是她端正笑意,说:“先齐稷下学宫祭酒浮丘伯先生,正是我师父。”
“浮丘伯?”毛亨惊讶了一下,随即摇头笑起来:“竟不知道他收了一位女弟子,哈哈哈哈哈哈,可见这世界之小。若论辈分,你该叫老朽一声师叔。”
怀瑾呆了一下:“您也是……荀师祖的徒弟?”
“看来你师父不常提起我啊。”毛亨摸了摸胡子,似是感叹:“也是,数十年不曾见他了,不知这老东西还记不记得我。”
他看着怀瑾,竟然松了口气,说:“看来老天还是眷顾老朽的,这时候竟把你送到老朽面前。”
怀瑾警觉起来,感觉对方有什么事要麻烦自己。
“既是我辈门中人,那么我有一事要托付你。”毛亨突然笑容一敛,严肃道:“有人正在追老朽身上的一件东西,我脚上的伤就是他钉的。眼下足伤不便行走,不知道那人何时又追上来,所以只能托付给你了。”
卧槽!这他妈是攒了几年的霉运啊!
怀瑾心里快哭了,面上挤出一个勉强的笑:“什、什么东西?送到哪里?不会有生命危险吧?”
毛亨起身就去枕头下面翻东西,一会儿,他翻出三卷大竹简递过来:“这是《虞氏春秋》,老朽需要你帮忙带到三川郡阳武县交给一个人。不知道张苍你认不认识,他也是你师叔,你把这卷书交到他手上。”
怀瑾似是没反应过来,呆呆说:“知道的,师祖逝世时曾在兰陵见过张师叔。”
可是,见过归见过,你这个师叔她也是第一次见面,谁知道你她妈真叔假叔啊!就要让她干这种有危险的活!不干!坚决不干!
“师父去世时,你在身侧?”毛亨一愣,经年风霜的眼珠浮起泪花。
怀瑾低了头:“那时年幼,随师父前去兰陵送了一程,师祖是寿终正寝。”
“师父……他临终前可有说什么?”毛亨的眼角挂着一滴泪,怀瑾愣了半拍,当时的每一个细节都在脑海里浮现,尤其是张良跟她说过的每一句话。
当时……他们都在兰陵。
心情当真复杂,怀瑾思索着,眼睛慢慢睁大:“师祖的最后一句话是,等不到小毛了,让他好好的。原来他老人家口中的小毛,是、是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