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了这几句,又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和尴尬,怀瑾瞬间有了点度日如年的感觉。
她想在船上趴一会儿,一直跪坐着腿实在太酸了,可当着萧何的面,难免显得有些轻浮。
许是萧何也受不了这么干坐着,于是也开口说话:“子游当年在齐地求学时,已是十多岁的少年,你与他出自同门,可年岁仿佛不对。”
那都是好几十年前的事了。
怀瑾道:“我当年拜在老师门下,才刚过五岁,自然是比刘师兄小了一圈。”
想到刘交,怀瑾掌不住笑了:“与刘师兄相交几十载,从来也没听他说过沛公是他哥哥,世事当真奇妙。”
“子游是个谦逊话少的人,沛公正好与他相反。”萧何侃侃道:“他们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子游出生的时候,沛公的儿子都一岁了。沛公对子游,也跟带儿子似的。”
说到这里,萧何有点掌不住笑了。
怀瑾觉得自己腿有点麻了,她道了声不是,然后屈膝坐好。
这是一个相当无礼的姿势,不过萧何好像并不是很介意,怀瑾便放心大胆起来。又坐了会,她把船桨橫放在船身,然后把脑袋枕了上去。
这是个不讲规矩的妇人,萧何看到她这个难看姿势,心想道。不过听说她是贵女出身,想到前几次见到她,她连走路的姿势都区别于平民,今夜倒看到了这个妇人别的一面。
又想到张良对她的爱重,萧何顿时有些出神。
一个只知儿女情长的人本非大丈夫,可张良的才华横溢,聪颖绝伦,实在让人无法忽视他。
魏国之围,楚国援军的消息都还没传来,他就敢建议沛公把全部兵马留下,那样笃定的语气,让人无从质疑。
还有薛城的议事,路上他也说了个大概,各人的态度、想法被他一一道破。
那几日议事,萧何在角落里听到那些豪杰所说的东西,除了武信君要立怀王这事有些意外,其余的竟和张良在路上预测的一般无二。
因此他明白为何集议上,武信君为何那样热络,也明白当年项家为何要与他成了姻亲(作者有话要说:姻亲这个事真的是你想错了)。
这样的人,若能为沛公所用……萧何想到这里,便往后面望了一眼,只盼能尽快谈出结果。
萧何突然沉默,不知道在想什么,怀瑾百无聊赖的看着夜空。看到天上星辰密布,怀瑾突然想起了另一个人,她和桑楚也曾在一片荷花丛中看过星星。
桑楚……他此时此刻,又在哪里呢?他可还记得自己?
不知出了多久的神,后面窸窣声响起,张良和刘邦回来了。
月亮已经消失不见,估摸着时间,大约是黎明前的时候。船上猛的几个晃动,张良和萧何都回到了各自的船上。
怀瑾坐起来,看着他们,这两个人都是目光炯亮,如有万丈光芒。
她很敏锐的察觉到,张良忽然不一样了。
但到底哪里不一样,她暂时说不出所以然,只是凭着隐约感知到的一股气场。
张良拿过船桨,对刘邦颔首:“就此一别,盼主公凯旋。”
听到称呼,怀瑾睁大眼,那边萧何则惊喜的笑起来,刘邦隐隐有些激动对张良抱手:“今日无好酒,只能留待来日与你大醉一场。”
张良划着船往外走,不一会儿花帘将两艘船隔开,刘邦和萧何已隐匿在黑暗之中。
怀瑾看着他,见他眼中满是畅快,她终于明白张良为什么不一样了。
自魏咎死后,他总是忧心忡忡,每一次的笑容都含了三分清愁,像是走在路上忽然遇见三岔路的踯躅旅人。
可刚刚和刘邦出来,他整个人忽然定了,让怀瑾想起山峰上伫立百年的松树,顶着冰暴风雪生长,顽强的立于峭壁之上,天地也无法撼动他的根。
历史只说他是谋圣,却省略过了种种过程,将他的人生浓缩成短短的几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