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未笑了,轻声说:“这东西对二叔比较贵重。你回去找个匣子收好,等他从香港回来,我还给他。”
莲房略松口气,收妥。
前车带路,绕过学生们,往护国寺驶去。
未几,前车缓缓停在了新街口南大街的一个不起眼的小胡同口。与南大街的热闹相比,这胡同冷清得很,无甚特别。
“这是哪儿?”莲房问。
“百花深处,”司机回说,“胡同口这边是南大街,走到底,出去是护国寺东巷。”
她和莲房先后下车,借着车灯,瞧了一眼里边。土道,偏窄,两旁的碎砖墙夹着一条前行的长路。除了名字雅致,就是个寻常得不能再寻常胡同。她见里头黑,留着小心,跟那人往里头走。
走到一个木门前,有两人守在那,为她们推门。两人虽穿寻常的布褂子,脚底下的马靴出卖了他们,是两个年轻军官。
小四合院里,两面房点着灯。
“稍后见的,是我未婚夫,”何未对莲房说,“带你进去不大妥,留在此处等我。”
莲房惊讶,眼瞅着何未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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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里虽朴素,屋里却另有乾坤。
不知是白家买了这里,亦或是借住此处,无法判断屋内的装潢是谁的品味。正对门的墙上,挂满了木框画和照片,不中不洋的,正合此时京城读书人的潮流。
屋有两道珠帘,一道在大门后,一道隔开里外屋。里外无人。
炭火盆被摆在在正当中,不知为谁烧着。
她迟疑片刻,脱下来白狐狸尾领子、十字貂的白色短大衣,正要把被衣领裹乱的及肩长发理顺,一个高个子男人进了门。
何未这动作停在半空,稍显奇怪。她很快收回整理头发的手,调转方向,人扭正过来,正面来人。约莫是过去在军校读书时养出的脾性,他左手插在裤子口袋里,不大讲场面上的礼节,站在那儿跟一个闲人似的。好似不是一个请她来的主人。
“我是何未。”她先伸出右手。
他和她握了下手,低声说:“幸会。”
好似握了块冰坨子,冻得渗人。她很快抽回了手。
“今晚我去六国饭店,确实有要紧事,”何未打定主意,如果他不邀请自己坐下,恐怕这场初次见面将会在三分钟内结束,“倘若只想要见一面,此刻就算见到了。若还有别的事谈,不如明日定了酒宴,我来正式招待你?”
“去六国饭店?见俄国公使?”他问。
今夜公使们全回了各自的使领馆,只有俄国公使去了六国饭店。他如何知道的?
她细看了面前人两眼。
他的面孔相较于一般男人是偏瘦的,眉形长且清秀,眉峰上扬。浓密睫毛下的一双眼睛不算大,有着比寻常人都要大的黑色瞳孔。这双眼,让她想到夜里的什刹海湖面,黑得无光无波,只有湖中倒影的月色算唯一光亮。
遇到什么,便映照出什么,永远见不到湖底压着什么。
明明被老天赏了一张俊秀的脸,却偏要作对似的,自行掩去了眉眼间的温柔。他面朝她,直视她,两腿分开而立,有着猛兽缓步而行,伺机封喉的气势。
好在,何未并不是初次见这类人,晓得这是习惯,而非对她的敌意。
“俄国那边在谈判,”他说,“想要建一个新的联邦。你可以等到那面的形势定了再说,何必此时费心拉拢一个无用的公使,浪费钱财?”
倒是个通晓时事的人,何未想。
“这消息我也听说了,”她粗略解释,“不过我猜,如果真有一个新联邦建立,势必要乱一阵子,顾不及召回在外的全部公使。”
而她需要人家办的事,在这几日办妥即可。
噗呲一声,炭盆迸出了火星。
她被打断思路。好端端的,聊什么俄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