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音低头看向那具脸色苍白的尸体,又有少许血从唇角溢出来,他用拇指小心地擦去。“他为了回来见我,在怪谈世界承受了三年的折磨,用命试错,一次又一次在痛苦中死去。我怎么能抹消这样的他?我怎么能抛下他,去过另一种生活?!”
如果他当初没有等到江夜回来,如果他等来的是警局的认尸通知——他不止一次在噩梦里梦见过这件事,那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走进那个他和江夜从未分离的小世界。
但现在,不可能。
“我不去那些小世界,我要他复活。”虞音再一次说。
“不行。你只能选择一个小世界。”“魔法师”同样坚决。
“为什么?”虞音抬头看他,似是忽然间想明白了什么,神情冷静得可怕,“你好像怕我。我身上没有灵异力量,你本来可以不必管我的意愿,随手捏死我的。而你却在引诱我,想要把我从这个世界送走。你在怕什么?”
虞音早先就已意识到,江夜从被回溯的那条时间线里带给他的“祝福”,其实只是唤醒了他身上的“神格”。他克制鬼怪的能力是一种血脉压制,自身没有异能,与一个孱弱的普通人没有两样。
“魔法师”明明可以轻易地杀死他。他只是神的一缕“谬误”的意识,难道神明还会对他存有怜悯吗?
虞音注视着“魔法师”,一字一句,也下了断言:“神没有苏醒。你只是冒用神名讳、窃夺神权柄的骗子。你不敢杀死我,因为我的归位会让神提早醒来。到时候,你必会死在神的手里。”
“高塔就在后方。”“魔法师”依旧波澜不惊,“神的本体到底是沉睡在塔顶,还是早已离开,你可以自己去看。”
“我会去看的。”虞音说着,站起身,又弯下腰,把爱人的尸体背起来。
“你背不动他。”
“我不会把他留在这里。”虞音说。
江夜不算壮硕,但很高,体重不轻,死去的人背负起来又格外地沉,虞音知道,这一路注定艰难。但他不会把江夜留下的,他不放心“魔法师”,不会让江夜离开他的身侧。
他背着江夜,一步步走进了前方的高耸石塔。
天气晴好,蓝天白云映衬下的高塔,看上去有一点像是乐园里的钟楼。也许“虹”见过这座塔,也许是在潜意识中造出了相似的塔。
呼,呼,呼。
还没有爬多高,虞音就开始喘息,汗水从额头上滴落。
他的体质还是太弱了,后悔当初没有多锻炼。如果是江夜背着他爬塔,一定很轻松,反过来却……
他责怪自己,但不责怪沉甸甸压在他背脊上的男人,强撑着继续往上走。
脚步声在环形的台阶间回响,每一声都清晰。忽然间,巨响声杂乱。
他腿一软,摔倒在石阶上,在失去平衡的一刻也死死扣住尸体没有松手,用自己的身体作为缓冲,垫住了江夜,避免他磕碰到。
缓了一会儿,他忍着痛,再次站直了身体。
他要走下去,不会放弃。
喉咙里尝到了血味,他的双腿颤抖得厉害,到后来连腰背都直不起来了,几乎是一级一级地爬上去,裤子的布料被磨破,然后是他的膝盖,磨得鲜血淋漓。
让人麻木的疼痛和疲惫之中,他又看见了幻觉,这道环形的阶梯仿佛无限漫长,漫长到他就算走到死,也永远到不了尽头。
“为什么不选那条容易得多的路?”“魔法师”的声音,再一次自他耳畔响起,“那是一个对你和你喜欢的蚂蚁都最好的小世界。你会后悔的,你根本到不了塔顶。”
“他可以在地狱里撑过三年,努力回到我面前,我也可以爬完这段路。”虞音的声音已经很虚弱了,但里面的决心全未消减。
他不再搭理“魔法师”,背着江夜,专心致志地往上爬。
呼,呼,呼。
肺部如有火烧,浑身酸痛不堪。他又累又饿又渴。饮水和食物都收在江夜的储物空间里,他拿不出来。上一次喝水吃东西,还是在第二城区里,“书生”的坟墓前——
那时他瞪了江夜一眼,说“这样不太好吧”。江夜笑了笑,满不在乎:“没关系,‘书生’本人应该也不在意。再说这地方基本上遍地都是他的墓碑,在哪里吃都一样。”江夜把一盒自热米饭和一瓶矿泉水摆在书生墓前,然后跟他一起热了两盒卤肉饭款的自热米饭,吃完了。
想起江夜,他那张苍白疲惫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清浅的笑。
不知道到底爬了多久,他的双腿在这座高塔中丈量过了每一寸。直到最后一步时,他几乎还不敢置信,以为自己又出现了幻觉,在幻想中自己抵达了终点。
他迈过最顶端的那级石阶,摔倒在石板地上,眼前发黑,连喘息都没有力气,只能张着口,极浅地、快要断气般地呼吸。
又缓了很久很久,他爬起来,抱着江夜的尸体,让江夜倚靠着墙边坐好,亲了亲爱人冰冷的嘴唇。
而后他才有余裕,转头查看四周。
这个高塔顶部的房间,很像是幻境里神殿后方,神和西涅尔同居的那间屋子,布置陈设一模一样。简易的石桌上铺着纯色的毛皮,摆着一个陶罐,罐子里养了一束野花。那是生长在千万年之前的花,在灵异力量下保持了新鲜,香气留存到现在。
石床上,与自己容貌肖似的神,静静躺在那里,胸口插着一把用人类的脊椎骨磨成的长剑。石床前,跪着一具骨架洁白的骷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