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片刻,姜赦说道:“作为过来人,不要做那种打了九十九场胜仗、最后一场输了的人,要做那种可以输九十九次、最终赢下最后一场胜仗的人。沙场是如此,习武也是如此,做人做事还是如此。”
陈平安双手笼袖,眯眼看着姜赦,啧啧不已。
姜赦举目远眺看那灰蒙山的画面,自顾自说道:“我偏不信如今聪明人那么多的世道上边,真有个人,舍得连大道都不要了,连那桩天大的私仇都可以不管了,偏偏要护着一个毕竟不是亲生女儿的裴钱。我姜赦死活都不信此事!”
陈平安继续在那边啧啧啧。
姜赦愤懑至极,从灰蒙山那边硬生生收回视线,大怒道:“陈平安,你给我适可而止!”
“老子破天荒跟谁掏心窝几句,你小子还在这边跟我阴阳怪气是吧?”
“抢走女儿,老子认了,我姜赦在这件事上,不敢,不想也确实没资格放半个臭屁。但是你以后敢亏待了裴钱,让她随便嫁了人,老子便再走一趟落魄山!你们几个篡位,真当我姜赦耐着性子,多熬几年,便抢不回去?!裴钱这个女儿,我是争不过了,可要说兵家祖师的位置……”
姜赦气得差点道心真……崩了,只见陈平安笑着点头,眼神充满了鼓励,骂,再骂,使劲骂。
就在姜赦想要直接去往兵家祖庭的那一刻。
男人耳边响起嗓音不大、却让姜赦觉得炸雷一般的冷哼一声。
姜赦猛地望向陈平安。
陈平安已经转身离去。
先前陈平安在那土地庙外边,单独跟佟文畅聊一些玉宣国朝廷和马氏子弟的事情。
既是山下事,也是官场事。
佟文畅自认与这位年轻隐官也算熟稔了,不好说什么慨然交心,但觉得对陈平安的脾气性格还是有些了解。只是不知为何,得出海一趟,年轻隐官整个人的气度,好似脱胎换骨一般,若说之前见面,不管是一起在小朝会外边坐着抽旱烟,还是在京城小宅内嗦那米羹,给佟文畅的感觉,就是这个年轻人,不管身份有几个,境界如何,都是一个肯讲理的。但是在土地庙外边的闲聊几句,年轻隐官其实依旧神色和煦,佟文畅却偏偏有一种古怪感觉,总觉此次见面过后,陈平安,或者说新任大骊国师,要开始跟这个世道的某些人某些事……彻彻底底,不讲理了!
陈平安沿着道路走在后山,魏檗来到一座名字极长的凉亭等着,直接说道:“你好歹给我个确切日期,皇帝陛下已经跟披云山说了,近期就要亲自来落魄山一趟,上山住下,叨扰陈先生几天。”
陈平安笑道:“帮忙捎句话给宋和,让他不必赶来这边,我这几天就会抽空去趟京城。”
魏檗气笑道:“‘抽空’二字,我也原封不动回复?”
陈平安点头道:“当然。”
魏檗大笑不已。
前山某栋宅子那边,崔东山领着姜赦和五言去见老厨子,说等会儿就是在这边开饭。
将他们往那一丢就不管了,崔东山就自个儿去竹楼那边找编谱官闲聊去。
姜赦和妇人有些摸不着头脑,也无所谓了,就坐在竹椅上边,与那个坐在藤椅上边摇晃蒲扇的“老人”攀谈起来。姜赦心情不错,这个自称姓朱、总是以晚辈自居的落魄山大管家,说人话。
姜赦也不隐瞒身份,老厨子躺在藤椅上,轻轻点头,语气随意,说了句让姜赦想要喝酒的话。
“前辈有一颗决然不死的滚烫心,势必要将整座世道捂热才肯罢休,即便未能遂愿,仍是头等豪杰。”
妇人也从朱老先生这边得到了一个让她百思不得其解的答案,原来白景所谓的兵力悬殊的对峙双方。
谜底是那“温柔”与“伤心”。
他们对视一眼,在山中多留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