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沉收敛笑意,“想要成为陆沉的弟子,就该有终有一日、我的道法比陆沉还要高、道路比陆沉还要长的念头。离经叛道?离的什么经,经不过是先贤所写而已,叛的是什么道?道不过是先贤所走的路罢了,为何不自己去试试看?”
饶是贺小凉这般性情凉薄的人物,心底都油然生出悚然和敬意。
她站起身,对陆沉毕恭毕敬行礼道:“希望终有一日,弟子贺小凉能够与师父同席而坐,坐而论道。”
陆沉啧啧道:“有点难。”
贺小凉重新坐下,问道:“师父所谓的‘收官’作何解?弟子与陈平安的结缘,也有深意?”
陆沉点头道:“当然。若是寻常人,你不是贺小凉,他不是陈平安,那么贫道这次辛辛苦苦当月老牵红线,半点看不出高明。齐静春的乱点鸳鸯谱,是给担子,希望有朝一日,少年能够以人心挑山岳,而贫道的手中红线两端,是两个人,更是两面明澈无垢的镜子,相互映照,而不只是让陈平安分摊你的福缘,再拿陈平安帮你渡过情关而已。”
陆沉转头望向贺小凉现身之前的方向,“陈平安的心性,天下奇人怪人万万千,贫道也看过千千万,未必有多出奇,但是恰好与你贺小凉的心性,相似而又不雷同,冥冥之中颇为契合,所以连你们初次相逢,两人身份悬殊,你仍是看出了‘缘浅’,其实你不是缘浅,而是你修为有限,看浅了。”
贺小凉轻声问道:“师父,这又是考验吗?”
陆沉哈哈大笑,“你都已经当了贫道的弟子,还要什么考验?怎么,想一鼓作气成为道祖老爷的嫡传、与陆沉平起平坐,才罢休?”
贺小凉眼神清澈,摇头笑道:“不愿做此想。”
陆沉笑眯眯道:“既然当了师父,就该送新弟子一份见面礼。这份礼,可不小,还是你师父下来之前,好不容易才从你师祖那边得来的一点‘道’。”
贺小凉愣了一下。
才刚刚在鲲船上切断与陈平安的那座“桥梁”,自己就又变成那个洪福齐天的贺小凉了?
陆沉好似看穿貌美道姑的心中所想,放声大笑,一掌拍在桌面,“贫道带你去走一趟光阴长河,逆流而上!”
一座骊珠洞天,哪怕术法禁绝,可自然还是难逃天道之间的大规矩,比如春夏秋冬,生老病死。
然后在掌教陆沉的大神通之下。
冬秋夏春,死病老生。
仍是置身于天地间的学塾、却仿佛与天地暂时无关联的贺小凉,看着身边光怪陆离的一幕幕倒退而去,貌美道姑眼神熠熠。
这正是她想要走的道路!
陆沉微笑道:“跟在贫道身后,去往一处地方,带你见两个人。”
两人起步离开,身后是越来越崭新的学塾和孩子们的琅琅读书声,蒙学稚童们名副其实地倒背如流,只是大概是某种禁制,或者说是齐静春跟道祖做过交易的关系,稚童们的容貌,纤毫毕现,声音,清晰入耳,但是他们面对的那位教书先生,已经并不存在,仿佛完全消逝于光阴长河中了。
一路穿街过巷,贺小凉紧紧跟随在莲花冠道人身后,生怕自己一个走错,就会迷失其中。
最后陆沉停下脚步,说稍等片刻,贺小凉不敢动弹,站在原地。
陆沉一挥袖子,乾坤倒转,一切恢复正常的秩序,岁月长河开始顺流而下。
之后陆沉才带着她来到一座摊子附近,贺小凉不知道这位掌教师父为何要带自己来此,难道那个摊子有古怪?贺小凉凝神望去,是一位貌似质朴憨厚的中年男人,正在兜售糖葫芦。
然后贺小凉看到一个黝黑消瘦的孩子缓缓而来,就站在她身边,悄悄望向生意忙碌的摊子,咽了咽口水,等到生意冷清一些,孩子就默默走开。
陆沉打了个响指,白昼夜幕转瞬即逝。
摊贩日复一日做着寻常生意,那个孩子或者上山采药归来,或者去溪边抓鱼回来,或者帮着街坊邻居提水路过,一次次经过摊子。
终于有一天,本该去上山采药换钱的孩子,哪怕已经背着篓筐走到了泥瓶巷口子上,可是一想到之前那趟运气好,摘到了几味值钱草药,家里的小米缸,破天荒装满了大半,最少之后一旬时光都不用担心饿着,于是孩子便抬头看了眼阴沉沉的天色,似乎在告诉自己天要下大雨,就算去了山上,也多半会半路返回。
于是孩子跑回祖宅院子,将箩筐一放,从墙脚根一只小陶罐里摸出几颗铜钱,然后飞快奔跑在泥瓶巷,去往那座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