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安笑着站起身,不再故弄玄虚和无中生有,昨夜梦中,他做了一个梦,读了一夜书,杳杳冥冥,玄之又玄。
好像也察觉到自己被捉弄了,汉子有些懊恼,挠头,倒也没有拿陈平安撒气。
陈平安眨了眨眼睛,“桂夫人看着呢,你这么对待自己弟子,你觉得她会怎么看你?是不是这个理儿?”
汉子好像顿时开窍,眼睛一亮,犹犹豫豫,从怀中掏出一叠用简陋草绳穿孔串联在一起的金册,“好不容易才从一处海底捡来的,交给小水桶,记得一定要当着桂夫人的面交给他,能做到吗?”
陈平安点头道:“当然可以!我再帮你说几句好话都成。”
汉子笑道:“那你方才算计我的事情,我就不记在账本上了。”
陈平安接过金册,看也不看,小心翼翼放入袖中,瞥了眼看似咫尺之遥、实则根本不在一座小天地的妇人,她正在眺望海上明月夜,神色迷离,陈平安收回视线,有些好奇,小声问道:“你辈分这么高,活了这么多年,为啥独独钟情于桂夫人?而且明明知道自己的大道阻碍,是那个情字,看你竟然还乐在其中?”
汉子给戳中了心窝,没好气道:“关你屁事!”
陈平安提着酒壶在岸边踱步,问道:“我们说话,桂夫人听不见吧?”
汉子点头。
陈平安仍是压低嗓音道:“桂夫人气质当然好极了,可容嘛貌……应该算不得太……出彩吧?你俩之间的故事,给说道说道?你当初为何喜欢她,她为何嫌弃你,如何才算喜欢一个人,又是怎么个分分合合,是哪里惹恼了桂夫人,我好引以为戒……哦不对,我是想说帮你出谋划策!你是不知道,我认识许多的姑娘,对于男女情爱,十分了解!”
汉子白眼道:“喜欢一个人,若是能说出恁多门道来,还算个屁的喜欢,跟你这俗人说话,真是没劲,小水桶那是瞎了狗眼才愿意跟你喝酒。”
陈平安呲牙咧嘴。
汉子突然伸手使劲捶打胸膛,信誓旦旦道:“还有啊,桂夫人在我心目中,那就是倾国倾城的姿色,天底下谁也比不得,你小子以后说话给我小心点,再敢说她的坏话,我一竹篙把你打成傻子!”
汉子对陈平安吐了口唾沫,“什么眼光,看不出半点美丑!”
中年舟子以竹篙拨转船头,独自撑船离开,一瞬远去千百丈。
陈平安拍了拍胸口,高兴喊了声桂姨后,“走,我给老前辈从他师父那边,讨要了一本秘笈。”
陈平安不忘给那中年男子说好话,而且是两句,“是个大气的男人。就是有点太实诚。”
桂夫人点头笑眯眯道:“嗯。就是容貌算不得太出彩。”
陈平安咽了口口水,僵硬转头望向早已不见踪迹的一人一舟,那汉子真是不厚道……
桂夫人轻轻一拍少年脑袋,显然没有真的生气,柔声道:“看什么,走了。”
两人沿着山路并肩前行,桂夫人随口问道:“再过一个月,就要到达目的地,陈平安,你在倒悬山你有熟人吗?没有的话,想要去剑气长城会有些麻烦,我们范家和桂花岛的招牌,在那边不太管用。而且倒悬山,有些事情,哪怕有钱,还就真没办法让鬼推磨。因为……”
说到这里,桂夫人略作停顿,无奈道:“那位道老二,订立了一些古怪规矩,千年万年,从未有人能够越过雷池半步。”
陈平安不太相信,“从来没有?一个人都没有?”
桂夫人叹气道:“历史上很多人尝试过,事后尸骸神魂都被某位道家大天君,丢入倒悬山的一座小雷泽当中,那些人当中,几乎人人都是首屈一指的修道天才,九大洲的豪阀子弟,宗门仙家,诸子百家的高人……没一个有好下场,谁都改变不了那位道人的决定。”
看来当初那尊金身法相出现在蛟龙沟,道人那副远在倒悬山的真身,也施展神通隔绝了天地,好让桂花岛看不出半点真相。
陈平安忧心忡忡,大致描述了那位道人的模样,桂夫人一脸惊讶,“你是如何认得这位倒悬山大天君的?”
陈平安咧咧嘴,苦笑不已。
就在此时,一道白虹划破夜空,从桂花岛上空掠过,撂下一句话,“桂花岛所有人登上倒悬山,一律免去过路钱,若是有人想要通过倒悬山去往剑气长城,一样不用花钱。”
陈平安猛然抬起手臂,握紧拳头,开怀笑道:“他赢了!”
一月之后,桂花岛乘客,已经可以远远看到那座空中倒悬山岳的雄伟轮廓。
而且大海之上,每隔一段不远的距离,就有各式各样的跨洲渡船,身形壮观。
随着时间的推移,倒悬山显得越来越巍峨。
经过桂夫人的点头答应,陈平安这天天未亮,就偷偷摸摸离开圭脉小院,最后坐在山顶那株桂花树的高枝上,晃荡着双脚,使劲仰头望去。
听说倒悬山,是两座天下的接壤关隘。
他陈平安一个纯粹武夫,又不是能够御风的远游境宗师,只能一步步走,或是乘坐渡船。
从宝瓶洲最北方的大骊,到了最南边的老龙城,已经那么远。如果从一座天下,走到了另一座天下,听上去就很远更远了。
陈平安坐在高枝上,笑着随意出拳,身体左歪右扭。
树底下有个一大早就来到山顶的年轻女子,叹了口气,喃喃道:“我还是觉得这个家伙傻了吧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