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安坐在长凳上,正屋内还在推敲每一个细节,赵氏阴神熟悉老龙城势力,所以魏羡和卢白象作为一方,阴神设身处地,作为苻家针对灰尘药铺进行一次次不同角度、不同兵力的攻势“演武”,魏羡和卢白象便见招拆招。
朱敛在屋檐下翻阅着他最稀罕的某本艳情小说,没买多久的一本新书,硬生生给他反复翻阅成一本老书了,这会儿又在那边念叨着良心之作,良心之作啊。原来那本刻印粗糙、署名一看就很假的才子佳人小说,在尾页上,竟然一大串同道中人的“佳作”书名,还带有三两句画龙点睛的中肯点评,所以老人今夜再次合上书籍,由衷感慨道:“好人一生平安呐。”
说到这里,佝偻老人转头对陈平安讪笑道:“少爷,老奴冒犯了,以后会注意的。”
陈平安笑着摆摆手,提醒道:“那件事情,你记得给我保密。”
朱敛愧疚道:“是老奴才疏学浅,这些天一直良心不安,哪敢泄露半点。”
陈平安不搭话了。
先前在天阙峰渡船上,陈平安寻思着想要给倒悬山寄封信到鹳雀客栈,然后让那位掌柜的帮着送给抱剑汉子,看能否送去剑气长城交给宁姑娘,只是每次下笔都为难,不知道该如何写这封信,犹豫到最后,就去找了能说出口一句“世间情动当啷响”的朱敛,结果不曾想朱敛这个家伙,本以为是个风流种,不曾想还真是隋右边眼中的老色胚,给的一些个建议,要么让陈平安起鸡皮疙瘩,要么满头冷汗,只好无功而返。
院中,隋右边拔剑出鞘,屈指弹剑。
她侧耳倾听那叮咚声。
这位一行人当中最不讨喜的女子,这会儿,破天荒了有一抹笑意。
陈平安笑道:“隋右边,你这个样子不就挺好,干嘛一天到晚板着张脸,以后有机会的话,我介绍剑仙给你认识。”
肺腑之言,发乎情止乎礼。
隋右边收剑入鞘,转过头望向陈平安,冷笑道:“狐狸尾巴这就露出来了?怎么,要不要我帮你暖个被窝?”
陈平安哈哈笑道:“可别,我啊,胆儿小。”
朱敛笑眯眯道:“愿随夫子上天台,闲与仙人扫落花,好诗好诗。少爷,不晓得你是夫子啊,还是仙人呐?”
陈平安一听朱敛这老王八蛋的下流马屁,就知道事情要糟,果不其然,隋右边脸色冰冷,杀气腾腾,大概是在想着先一剑砍死谁的缘故。
陈平安和朱敛几乎同时就脚底抹油了,一个窜进屋子,一个跑进前边的药铺。
隋右边冷哼一声,返回自己的屋子,裴钱已经睡着,大概是从小就习惯了一个人,怎么折腾都没人管,又是常年被天席地的,要不就是趴在富裕门户家门口的石狮子上,睡相实在是一塌糊涂,手脚趴开,被窝哪里留得住暖气,隋右边眉头一皱,轻轻走过去,帮着挪了挪小女孩的手脚,垫了垫被角。
隋右边点燃灯火,独坐桌旁,寂静无言,唯剑相伴。
陈平安今夜睡在药铺里,打地铺,睡得浅。
院子里郑大风经常会给四人喂拳。
陈平安闭着眼睛,倾听那些拳意流淌的声响,或轻或重,皆在心头微微荡漾,如叩门扉。
巷子这边一夜无事。
苻家这点脸皮还是有的,再者大战在即,即便有人有那实力闯入巷子,挑衅郑大风,也等于是打苻家的脸,而如今老龙城苻家的颜面,几乎等于云林姜氏的脸面。若非如此,苻畦不会亲自出马,约战郑大风于登龙台。
关于苻畦到底能够动用几件仙兵一事,是先前正屋商议对策的重中之重。
苻家子弟,竟然能够以金丹境修为使用极难驾驭、甚至有可能反噬的半仙兵,本就是一桩咄咄怪事,只是久而久之,外界就默认了。
陈平安一大早就醒过来,郑大风蹲在正屋门口那边喝粥,裴钱蹲一旁,窃窃私语,不知什么时候关系就这么好了。
卢白象在屋子里抚琴,有高山流水之韵。
魏羡在院子里练习从陈平安那边偷师而来的六步走桩,隋右边也好不到哪里去,在练习剑炉立桩。
朱敛相对厚道一些,给陈平安端来一大碗白粥,说是让少爷尝一尝他的手艺,陈平安坐在长凳上喝过了粥,天微微亮,神清气爽。
去开了前边的铺子门板,灰尘药铺开门迎客了,至于有没有客人,一大清早的还真有。
陈平安开了门就在巷子里走桩练拳,一直到街巷拐角处,然后掉头转身,来来回回,在打拳打到第三遍的时候,有一对男女走入视线。
其中一个熟人不奇怪,另外一个不太熟却让陈平安记忆犹新的女子,出现得有些出人意料。
年轻人是范二,身边是位身穿绿袍的年轻女子,当初在地底下的那条走龙道航道,两艘渡船擦身而过,陈平安遇见过她,她还抖搂了一手凌空驾驭酒壶的本事。
范二远远看到陈平安,大笑着:“陈平安,敢不敢与我四境范二一战?”
陈平安停在药铺门口,摇头道:“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