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陈平安那趟离开客栈的短暂游历,去了武庙,离开后又在僻静陋巷,见了位符箓美人。
她毕竟是土地公,身处地下,就相当于隐匿一方风水之中,除非是地仙,中五境修士极难发现她的踪迹。
崔东山听完之后,嘴上说着大功劳一桩,笑着一袖子,差点打得这位土地娘娘魂飞魄散,只是他在最后关头才收了手,而且帮她重新稳固金身,才只是消耗了七八两精粹香火的道行,不然县城这边就该换上一位新任土地公了,可即便如此,七八两人间精粹香火,也需要她积攒将近甲子光阴,心神惊悸的同时,何尝不是在心中滴血,只是她仍然不敢有半点恼火,只是跪地求饶,泫然而泣:“仙师恕罪。”
崔东山思量片刻,展颜笑道:“你立下这么大一笔功劳,我该赏你个青鸾国正统敕封的山水神祇,至于你擅自查探我家先生,可是死罪,功劳是功劳,罪过是罪过,功不抵过嘛,赏罚分明。原本你死翘翘了,我便是有心帮你提高神位,也落不到你头上。至于现在,就在家乖乖等着好喜事临门吧。”
至于为何最后关头放她一马,崔东山没说。
土地娘娘惊喜万分地返回地下。
彩衣国那场变故,本就是他,或者说是“他们”当年的众多布局棋子之一。
只不过那个喜好收藏美人野鬼的老色胚修士,算不得什么重要棋子,崔东山当年没有花费多少心思在他身上,但是通过无数封如雪花涌入大骊京城的谍子密信当中,崔东山稍稍留心过一档记录,字数不多,二十余字而已,属于一笔粗略带过的内容,恐怕通报此事的大骊谍子自己都没如何上心。
搁在以往,这种被大骊国师当做打发无聊光阴的小趣事,也就跟那些在大骊密库堆积成山密信一样,就此尘封一年又一年。
一番闲来无事的抽丝剥茧,由于崔瀺掌握了宝瓶洲无数内幕密事,所以他敢说比那头女鬼的旧主人,更清楚她的身世背景。
寻章摘句老雕虫,顺藤摸瓜阴阳家。
国师崔瀺两者皆精。
崔东山起身离开屋子,敲响陈平安的房门。
陈平安开门后,问道:“有事?”
崔东山使劲点头,“学生要与先生说一件大事!”
陈平安瞥了眼他,崔东山微笑道:“只是成与不成,得看先生的运气好不好。”
陈平安便关上门,只是崔东山眼疾手快,赶紧伸出双手,死死撑住两扇木门,苦苦哀求道:“先生容我慢慢道来啊,若真是如我所料,先生却又不愿听上一听,可就真要暴殄天物了,而且还是两件好东西一起糟蹋,白白错过了一桩命中注定的大机缘,学生绝无半点虚言!”
崔东山本以为得下次再找机会,不曾想陈平安让他进了屋子。
崔东山关了门,笑嘻嘻坐下,给陈平安和自己都倒了一杯茶水,然后设下一道禁制,是将那把跟中土剑修靠下棋赌来的飞剑现身,一条风驰电掣的金光,贴着地面飞快旋转一圈,飞剑掠回崔东山眉心,地上悬停的金光却凝聚不散,就像用金粉在地上画出了一座金色水井的口子。
崔东山笑问道:“这儿的土地娘娘胆子肥,不知死活,胆敢尾随先生的武庙之行,便给她瞧见了一些不该瞧见的事情,更加过分的是,竟然还好意思在学生面前邀功,难道她不知道天地君亲师吗……”
陈平安直接问道:“所以你打杀了土地娘娘?”
崔东山哈哈笑道:“怎么可能,学生不过与她和和气气说了些道理,要她以后注意别再犯就是了,这位土地娘娘也是位知书达理的,一看就是听进去了,所以我便送了一桩造化给她,算是结下小小的善缘。”
陈平安一语道破崔东山的心思,“如果不是你还要登这趟门,我估计这位邀功不成的土地娘娘,已经青鸾国山水谱牒里边除名了吧。”
崔东山讪笑道:“先生错怪我多矣,学生如今时时刻刻、处处事事与人为善。”
陈平安喝了口茶水,“那我们就说正事。”
崔东山喝茶水润了润嗓子,字斟句酌,小心措辞道:“关于好似鸡肋的那副仙人遗蜕,若是先生运气好些,说不定可以两全其美。”
陈平安瞪大眼睛,“崔东山,你没疯吧?!符箓中的女鬼,且不说在阴阳家眼中,它的骨头够不够硬,就算是你用了称斤论两法,提不起的硬骨头,可道一千说一万,她是女鬼!女鬼!这副仙人遗蜕,是杜懋的阳神身外身!”
崔东山手指轻轻捻动茶杯,神色淡然,直愣愣凝视着陈平安,“在乎这些,做什么呢?哪怕在乎,不也该是符箓女鬼的事情吗,先生何必劳心劳力?”
陈平安先是愕然,随即点头道:“有道理。”
崔东山呵呵笑道:“没有‘但是’二字了吧?”
心思一动,一张材质特殊的黄纸符箓凭空出现在桌上,微微飘荡摇晃,陈平安以算不得如何艰深的符箓派“开门”之术,将枯骨艳鬼石柔放出既是屋舍更是牢笼的符纸。
石柔悬停在桌上,一袭彩衣拖曳在桌面上,崔东山仰起头。
石柔低头望去,见到了一位眉心红痣的俊美少年,后者虽未言语,只是他的眼神,明明白白告诉她四个字,你想死吗?
石柔虽然不知此人身份根脚,甚至看不出他的修为深浅,可内心深处涌起一阵本能的惊惧,立即飘落在地,转过身去,不敢与那位少年对视,面对陈平安,可哪怕如此,仍是如芒在背的感觉,她眉眼低敛,破天荒拿出一份比较真诚的娇柔神色,对陈平安说道:“奴婢见过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