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湖之中,激荡起一股凶横之气。
朱敛欲言又止。
陈平安脸色淡然,“我知道。”
陈平安倒了一碗酒,“越是练剑,就越是被剑仙魏晋当年劈开夜幕一剑,以及左右在蛟龙沟的大杀四方所影响,我这个人,胆子小,最不敢随心所欲,但是后来被杜懋的吞剑舟穿腹重伤,再到后来,遇到仇人李宝箴,我越来越清楚,自己的心境出了问题。甚至有可能,与我最早的时候,本命瓷破碎还有很大关系,总之很麻烦。”
朱敛担忧道:“那少爷如何处置?这似乎涉及到心结……或者说是修道之人的心魔?”
陈平安抬起酒碗,与朱敛碰了一下,微笑道:“多读书。”
见朱敛一脸匪夷所思,陈平安苦笑道:“不是跟你开玩笑。”
朱敛喝了口酒,摇摇头。
这要不是玩笑,天底下还有玩笑?
陈平安轻声道:“我在到达东华山书院之前,其实就开始有意无意,去深读精度圣贤书,在青鸾国我为何会去看法家书籍?就在于我发现只读儒家书籍,似乎与我某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本心,不是完全契合,效果不大,才在崔东山的建议下,想要将儒家道德文章跟法家根本学问,相互验证,回头来看,确实有些用处,等到了书院,看到了茅山主腰间戒尺,看到了上边的刻字,我才豁然开朗,觉得路是走对了,只是先前迷迷糊糊,凭借直觉而行,到底要去何方,其实心里没底,你可能不清楚,我陈平安最怕那种……”
陈平安开始酝酿措辞。
朱敛试探性道:“拔剑四顾心茫然。”
陈平安笑道:“有这么点意思。只要给我看到了……有人站在某个远处,或是高处,再远再高,我都不怕。”
陈平安用手指在桌面轻轻写字,缓缓道:“圣人有云:从心所欲,不逾矩。这就是对症之药。”
朱敛举着酒碗,总觉得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陈平安大笑道:“喝酒还需要理由?走一个!”
两人饮尽碗中酒。
陈平安觉得既然武夫历练,生死大敌,最能裨益修为,那么自己练气士,以此砥砺心性,苦中作乐,当做修行的斩龙台,有可不可?
就像当初在承天国中岳,渡船飞舟之上,朱敛向裴钱递出一拳,给裴钱躲过。
石柔不是纯粹武夫,不知道裴钱凭借“本能”、破境躲过四境一拳,妙在何处。
朱敛也同样因为不是修道之人,不了解地仙之流视心魔如死敌之恐怖,所以不理解陈平安所求境界,到底有多高。
喝过了酒。
朱敛开始习惯性盘算,道:“听石柔说,上次在狮子园墙头上,少爷差点跟师刀房那个娘们柳伯奇打起来,几乎要拔出背后长剑,但是石柔在你身后,发现少爷哪怕只是握住了剑柄,事后手心就被灼烧受伤?事后不得不缩手入袖,以免被柳伯奇发现真相?”
陈平安点头道:“没办法,半仙兵就是这么难伺候。”
朱敛面露疑惑。
关于藕花福地与丁婴一战,陈平安曾经说得仔细,算是主仆二人之间的棋局复盘。
陈平安解释道:“之前跟你讲过的那把‘长气’剑,虽然品秩更高,却被那位老大剑仙破开了绝大多数禁制,不然我到死都拔不出那把剑,而老龙城苻家作为赔罪的‘剑仙’,一方面他们是心存看戏,知道送了我,意味着很长一段时间内所谓的半仙兵,只是鸡肋,再者也是合乎规矩的,他们帮忙打开所有禁制,意味着这把剑仙剑,就像一栋宅院,直接没了大门钥匙,落在我陈平安手里,可以用,若是不小心落在别人手里,一样可以自由进出府邸,反而是用心叵测的举动。”
陈平安伸手一抓,将床铺上的那把剑仙驾驭入手,“我一直在用小炼之法,将那些秘术禁制抽丝剥茧,进展缓慢,我大概需要跻身武道七境,才能一一破解所有禁制,运用自如,如臂使指。如今拔出来,就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不到万不得已,最好不要用它。”
朱敛恍然,喝了口酒,然后缓缓道:“李宝瓶,李槐,林守一,于禄,谢谢。五人都来自大骊。刺杀于禄意义不大,谢谢已经挑明身份,是卢氏遗民,虽曾是卢氏第一大仙家府邸的修道天才,但是这个身份,就决定了谢谢分量不够。而前三者,都来自骊珠洞天,更是齐先生昔年悉心教诲的嫡传弟子,其中又以小宝瓶和李槐身份最佳,一个家族老祖已是大骊供奉元婴,一个父亲更是止境大宗师,任何一人出了问题,大骊都不会善罢甘休,一个是不愿意,一个是不敢。”
陈平安并没有跟朱敛提起李希圣的事情,所以朱敛将“不敢”给了父亲是李二的李槐。
李希圣当年在泥瓶巷,以六境练气士修为对峙一名先天剑胚的九境剑修,防御得滴水不漏,完全不落下风。
之后在落魄山竹楼上画符,字字万钧,更是使得整座落魄山下沉。
其实这些都不重要。
对于陈平安而言。
李宝瓶本身的安危,最重要。
陈平安又给朱敛倒了一碗酒,“怎么感觉你跟着我,就没有一天安稳日子?”
朱敛大口喝酒,抹了抹嘴角,笑道:“少爷你若是早些进入藕花福地,遇到最风光时候的老奴,就不会这么说了,生生死死的,从来是弹指一挥间。”
陈平安笑道:“当时我能赢过丁婴,也跟他一味托大有些关系,如果遇到你这么不讲究宗师风范的,估计死的会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