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元济常去叠嶂酒铺那边买酒,因为铺子推出了一种新酒,极烈,烧刀子酒,就是价格贵了些,一壶酒酿,得三颗雪花钱,所以一颗雪花钱的竹海洞天酒非但没有销量少了,反而卖得更多。不过庞元济不缺钱,而且剑仙朋友高魁也好这一口,所以庞元济总觉得自己一人撑起了酒铺烧刀子酒的一半生意,可惜那大掌柜叠嶂姑娘得了二掌柜真传,愈发抠门,一次性买再多的酒也不乐意便宜一颗雪花钱,还要反过来埋怨庞元济买这么多,其他剑仙怎么办,她愿意卖酒,就是庞元济欠她人情了。
庞元济忧愁得不行,他喝什么酒水都好说,可是如今高魁嗜酒如命,偏偏没钱了,如今高魁温养本命飞剑,到了一处紧要关口,一下子就从好似腰缠万贯的富家翁,变成了揭不开锅的穷光蛋,这在剑气长城是最常见的事情,有钱的时候,兜里那是真有大把的闲钱,没钱,就是一颗铜板儿都不会剩下,还要东凑西凑与人借钱赊账。
不过庞元济如今最感兴趣的是那臭豆腐,何时开张贩卖。
铺子这边的帮忙长工,不知为何,不再是那两个灵犀巷和蓑笠巷少年了,而是换了三个人,一位少年一个少女,还有个黑乎乎的小孩子,都是大掌柜叠嶂的街坊邻居,不过手脚伶俐的反而是那个年龄最小的,酒鬼赌棍们都喜欢没事就逗弄这个小家伙,因为孩子别看年纪小,脾气恁大,管你是不是剑仙,敢赊账,没门,敢多拿酱菜多要阳春面,便要挨他的白眼,酱菜还是会给端上桌或是送去路边,只是孩子没个好脸色。
从去年冬到今年开春,二掌柜都深居简出,几乎没有露面,只有郭竹酒串门勤快,才能偶尔能见着自己师父,见了面,就询问大师姐怎么还不回来,身上那只小竹箱如今都跟她处出感情了,下一次见了大师姐,书箱肯定要开口说话,说它喜新厌旧不回家喽。
宁府那边,纳兰夜行有些忐忑,主动询问白炼霜那个老婆姨,姑爷这么个练剑法子,是不是太急于求成了些,真没问题?他纳兰夜行都不忍心出剑了。
白嬷嬷也着急,只是小姐在闭关,找谁说去?所以让纳兰夜行去城头那边找一找姑爷的大师兄。
纳兰夜行一想到也对,去了那边,结果姑爷的那位大师兄更狠,说你纳兰前辈若是觉得小师弟找你练剑,耽误了你重返仙人境,就让小师弟来城头这边练剑便是。
纳兰夜行黑着脸离开城头,白嬷嬷在门口那边守着,一听是那左右是这番气人言语,差点没忍住就要去城头,给纳兰夜行劝了半天才拦下。
劝完之后,纳兰夜行心里边偷着乐,被左右称呼了一声“纳兰前辈”,得劲,喝酒去,明儿姑爷再找自己练剑,就别怪纳兰爷爷心狠手辣了,喝多了酒,出手没个轻重,管不住飞剑力道的。
下了几场大大小小的春雨过后,天地间就有了那暑气升腾。
这一天,陈平安独自坐在凉亭里边,双手笼袖,背靠着亭柱,纳着凉打盹儿。
城头上,左右睁眼起身,伸手按住剑柄,眯眼远望。
城头以南,黄沙万里,遮天蔽日,汹涌而至。
砂砾滚滚,竟是高过了剑气长城,如潮水拍岸,直奔剑气长城。
剑气长城左右两端的蒲团僧人与儒衫圣人,各自同时伸出手掌,轻轻按住那些白雾。
一位手捧雪白麈尾的道家圣人,盘腿而坐于极高处,当老道人举目望去,视线所及,脚下云海自开一层层。
有个孩童模样的羊角丫儿小姑娘,原本一直在打哈欠,趴在城头上,对着一壶没揭开泥封的酒壶发呆,这会儿开心得打了几个滚儿,蹦跳起身,眼神熠熠光彩,稚声稚气嚷嚷道:“玉璞境以下,全部离开城头!北边境界够的,来凑个数!”
陈清都缓缓走出茅屋,双手负后,来到左右那边,轻轻跃上墙头,笑问道:“剑气留着吃饭啊?”
左右默不作声,佩剑却未出剑,只是不再辛苦收敛剑气,向前而行。
剑气长城以外,黄沙如撞一堵墙,瞬间化作齑粉,咫尺难近城头。
不但如此,那堵无形的剑气城墙不断往南而去,滚滚黄沙随之倒退数十里。
最终天地恢复清明,视野开阔,一览无余。
北方城池那边,掠起一道道璀璨剑光,纷纷收剑停在南边城头上。
最终剑气长城的城头之上。
剑仙如云。
陈清都,左右。
董三更,隐官大人,陈熙,齐廷济,纳兰烧苇,老聋儿,陆芝。
岳青,宁连云,吴承霈,周澄,米祜,米裕,孙巨源,高魁,陶文,晏家供奉仙人剑修李退密……
北俱芦洲韩槐子,宝瓶洲魏晋,南婆娑洲元青蜀,浮萍剑湖郦采,邵元王朝苦夏……
陈清都望向远方,笑呵呵道:“如今有了那个老不死撑腰,胆气就足了不少啊,好些个新鲜面孔嘛。嗯,来得还不少,老鼠洞里边有个座位的,差不多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