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然陆芝只需要负责阻滞大妖仰止片刻,就会有三位早已被“隐官”飞剑传讯的剑仙出手,岳青,元青蜀,吴承霈,会各施手段神通,断其退路,至于到时候谁来斩杀大妖,当然不是某位大剑仙,而是一大堆茫茫多的剑仙,登上城头之前,陈平安就交待过郭竹酒和王忻水,一旦有大妖靠近城头,就立即飞剑传讯所有本土剑仙,将其围杀。
如今的剑气长城,哪怕看似剑仙人人各司其职,环环相扣,才营造出了那条剑气瀑布力压法宝洪流的大好形势,但是一旦隐官一脉的飞剑传讯出去,瞬间就会有数十位剑仙必须立即掉转剑尖。哪怕导致剑阵受创,所有剑仙也得听令行事。
陈平安微笑道:“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习惯就好。黄鸾与仰止,只要一个冲动,说不定就要成为一双亡命鸳鸯,不是神仙眷侣神似神仙眷侣。”
有一件事陈平安没有泄露天机,两把“隐官”飞剑,其中更加隐蔽的一把,直接去往老大剑仙那边,一旦有大妖临近,除了一大堆剑仙出剑之外,还要老大剑仙直接向陈熙和齐廷济下令,务必出剑将其斩杀。众目睽睽之下,剑仙已经人人出剑拦截,这两位在墙头上刻过字的家主,不过是顺势捡漏罢了,到时候谁会留力?不敢的。
陈平安除了断定那隐官萧愻是叛徒之外,其实也信不过这两位杀力极高的老剑仙,这原本看似是一桩顶天的坏事。
可事实上,信得过,有那信得过的手段。信不过,就有信不过的安排。
仰止与黄鸾如果觉得如今的剑气长城,还是以往万年的剑气长城,觉得有机会安然无恙往返一趟,那就得付出代价。
不是说万年以来,剑气长城的出剑,不够高。
恰恰相反,正因为之前万年剑仙出剑的慷慨壮烈,才为今天隐官一脉剑修赢得了运筹帷幄的余地。
陆芝摇头道:“你想得太简单了,熬到了仰止这种岁数、境界的老畜生,没几个蠢的。”
“是我想得浅了。”
陈平安笑呵呵:“好在我们也没什么损失。”
陆芝摆摆手,“隐官大人继续忙,此处有我镇守。”
对于这位临危受命的隐官大人,陆芝觉得足够尽心尽责,做得比她想象中还要更好,但如果只说个人喜好,陆芝对陈平安,印象一般。
原因很简单,终究不是剑仙,甚至都不是剑修。
陈平安跳下墙头,回了案几那边落座,笑道:“害大家白忙活一场。既然没成就算了,本就是赌个万一。”
陈平安一边埋头抄录书籍,一边借此机会,为隐官一脉所有剑修复盘,与这些“下属”说了一些自己更多的心路脉络,缓缓道:“蛮荒天下此次攻城,已经进入第三阶段,大妖白莹负责先前的第一场揭幕战,除了改变一定程度的天时地利,更多还是用来勘察、确定剑气长城这边的布防细节,加上某些背叛剑修暗中的飞剑传讯,使得蛮荒天下占尽了先机,这其实是一门极其考验火候的细致活,这与历史上大妖白莹的形象十分契合,在十四头大妖当中,相对而言,白莹从来不喜欢以力杀敌,玩的就是攻心为上。所以如果是白莹坐镇,我根本不会露面。”
陈平安停下笔,略作思量,伸出桌上那把合拢折扇,指了指画卷上先前五座山岳的某处遗址,“然后由那仰止负责守住战场上的五座山头,相较于需要时时刻刻与六十军帐通气的白莹,仰止显然就不需要太多的临阵变化,那五座山头,藏着五头大妖,为的就是截杀我方仙人境剑修,与仰止自身关系不大,是畜生们早早就定好的策略,之后是大妖黄鸾,显而易见,仰止最为直来直往,哪怕是曳落河与那死敌大妖的勾心斗角,在我们看来,所谓的计谋,依旧浅显,所以仰止是最有希望出手的一个,比那黄鸾希望更大。万一成了,无论是黄鸾还是仰止死在城头这边,只要有一头巅峰大妖,直接死了在所有剑修的眼皮子底下,那就是剑气长城的大赚特赚,萧愻叛逃一事带来的后遗症,我们这些新的隐官一脉剑修,就可以一鼓作气给它填平。”
“我赌的这个万一,不是赌仰止脑子不够用,蠢到了不知轻重的份上,而是赌她的戴罪之身,押注她的身不由己,赌那黄鸾会来一次小小的火上浇油。假设剑气长城守不住,妖族入侵浩然天下,求什么?自然是山河万里,大妖们各自所求的大道,与谁求?靠兵强马壮?靠攻城战功?当然是,但真正最关键的,还是托月山的一句话,准确说来,是那妖族大祖的一个心意喜好。只是很可惜,那仰止没咬饵上钩,十分谨慎。由此可见,蛮荒天下的大妖,是何等的务实不务虚,这是我,以及在座各位,都需要借鉴的地方,更是需要警醒对手的地方。所以我们不能想当然。”
说到这里,陈平安眼神凌厉,重复了最后一句话:“所以我们不能想当然!”
陈平安立即满脸笑意,“所以此后第四场第五场,哪头大妖负责坐镇,蛮荒天下大体上的攻势,滋味如何,是急缓有度,深谙兵法之道,还是傻了吧唧埋头送死,我们其实是可以事先预判一二的。不过对方拥有整整六十军帐,比我们还要精打细算,这点预判,意义不大,聊胜于无吧。”
南边墙头那边,陆芝哭笑不得。
这些言语,分明是那位隐官大人先前在城头上,察言观色,觉得没机会与她多念叨几句,结果很快就变成了她不想听也得听着。
对陈平安的印象没有变得更好。
不过陆芝对“隐官大人”的观感,还真就无形中又好了几分。
陆芝眺望南方战场,然后回头看了眼那座人人不出剑的“小天地”,她重新转头后,有了些笑意。
大概那些剑修,就是老大剑仙最期待的年轻人吧。
而她陆芝,与许多如今的剑仙,可能也曾都是这样的年轻人。
陈平安望向众人,收敛神色,换了一脸震惊脸色,疑惑道:“都到了这个份上,你们竟然还没点想法?我只知道下五境练气士,出手不停,会损耗心神灵气,还真不晓得脑子用多了,会越来越迟钝的。”
作为唯一的上五境剑修,米裕是最镇定自若的那个,不是境界高,只是觉得反正没他什么事情,隐官大人真要心生不满,与人秋后算账,也是林君璧、玄参这些年纪不大、却心黑手脏、一肚子坏水的小王八蛋顶在前边。
邓凉沉声说道:“妖族下一座结阵大军,全是剑修,我们此次变阵,对于这拨敌人而言,其实是一场我们喂剑他们学剑。例如剑仙们的出剑,如何以剑仙收剑的代价,换来整体剑阵的杀力最大,如何集中顶尖剑仙的出剑,争取毫无征兆地击杀敌方地仙剑修,肯定都会被学了去,哪怕对方只是学了个架势胚子,下一场剑修之间的相互问剑,若无应对之策,我们的损失定然会骤增。”
陈平安以折扇指向林君璧,笑眯眯道:“君璧,只管畅所欲言。”
林君璧立即有了腹稿,微笑道:“大势如此,我们处于劣势,剑阵自然不可更改。但是我们可以换一种法子,围绕着我们所有的关键地仙剑修,打造出一系列的隐蔽陷阱,我方所有剑仙,接下来都要多出一个职责,为某个地仙剑修护阵,不但如此,护阵不是一味防御死守,那就毫无意义了,一切作为,是为了打回去,因为我们接下来要针对的,不再是敌方剑修当中的地仙修士,而是敌方真正的顶尖战力,剑仙!”
陈平安点点头。
赌那万一,杀那仰止黄鸾不成,换成数位敌方剑仙来凑个数,也算不亏。
陈平安其实一直在等邓凉与林君璧的这番言语。